“都说人去楼空，这宅子此刻却依旧满是烟火气。”尹万不去看那双美目，盯着宅门口一尘不染的台阶，自言自语。

    欢瑶戚然一笑，装作不知他的答案，继续说道：“离开的人再多，有些事情还是不会变。”

    说罢，她翩然转身，继续漫步前行。

    尹万跟在她身后，对方愿意救下自己，恐怕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只是自己还有一连串的谜团要去追寻，此时如何能止步？

    欢瑶停住脚步，指着旁边的一座老宅说：“这里有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重病缠身，药石无医，倘若你今夜将他带走，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尹万摇摇头：“既然老人已到弥留之际，那也不差这一两天了，等老人彻底撒手人寰，再来不迟。”

    “这样不行的，你可是鬼。听姐姐的，要主动出手才不会饿死的。”欢瑶美目含嗔，一把拽住尹万飘进老宅。

    茅草床上，一位枯瘦老人僵卧着，面容缩成一团，时不时传出阵阵呻吟，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欢瑶伸出一指，阴气和煞气混作一团，在指尖凝成利爪，只是轻轻一划，老人身下的床板便留下一道清晰的印痕。

    “你若有煞气傍身，便可化作实体。”欢瑶欢快地说：“只是你尚无煞气，现在只能靠着阴。不过对于这般朽体，只要些许阴气笼罩于身，使他不能呼吸，便能轻易送走他。”

    尹万慢慢上前，在欢瑶的期待下，伸手汇聚一团阴气，逐渐靠近老人。

    欢瑶激动地看着尹万下手，似乎在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其实她并没有指望尹万能够立刻答应自己，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都还是太过突然。

    只要能帮尹万重塑鬼身，日后细水长流，终究是有办法的。

    自己有欢莹帮手，一定能拿下他的。

    随着尹万手中阴气的靠近，老人似乎感觉到了寒冷，那具皮包骨不停地打着哆嗦。

    尹万的手停住了，阴气被他收回，“欢瑶姐，他马上就要不行了，再等等吧。”

    欢瑶见他不再继续，顿时气的直跺脚，自己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死鬼。

    她不再言语，直直离去，将这头倔驴丢在原地。

    尹万目送她离开，这才舒了一口气，他不是优柔寡断之辈，这些都是装给欢瑶看的。

    欢瑶是个货正价实的鬼，可他未必。

    虽说从欢莹空中，自己得知了从孤魂变成鬼的方式，但尹万同样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个背篮筐的男人，魂魄跟着欢瑶这么久，依旧是傻傻呆呆的，并未和沈妙玲一样恢复意识。

    如果魂魄跟着鬼，并不会恢复意识，那自己原来是鬼吗？

    他不知道答案，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不是鬼。

    至于欢瑶手中的煞气，则是为自己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原来煞气可以这样用，这般威力亦是不可小觑。

    难怪绿傀让自己补充阴煞时，说的那般自然。

    自己最早是从天魂宋二的口中，得知煞气的存在，宋二对煞气如此鄙夷，却是将自己带进了沟里。

    彼之蜜糖，他之砒霜，至少对鬼而言，煞气并非一无是处。

    尹万看着自己虚幻的手掌，思索着元阴和煞气之间的关系。

    此中疑团未明，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他不愿贸然沾染煞气。

    正当尹万出神之时，旁边的老人忽然岔气了。

    丝丝缕缕灰雾从老人身上缓缓逸散而出，逐渐凝成老人的模样，脸上似乎还带着遗憾。

    尹万一脸懵逼地看着故去的老人，你怎么说没就没，我可没下手，不关我的事啊。

    话虽如此，尹万怀着沉重的心情，将两指搭上老人的眉心，干脆利落地摄取一半元阴，随后便离开了这座老宅。

    趁着这个时间，尹万在村落中转了一圈，不过没能碰到其他大喘气的血包。看来这个老者是欢瑶精心挑选的，这个村子里，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赶在天亮前，尹万逐渐返回了那座破落的驿站。

    欢莹慵懒地倚在床边，此番见着尹万回来，登时飘散上前，“小郎君，你终于舍得回来啦，可让莹莹好等。”

    尹万：“欢瑶姐呢？”

    “哼！”欢莹嘟囔着嘴：“就知道姐姐，人家等你这么久，也没个表示。”

    尹万不和她纠缠，径直飘进驿站，只见欢瑶端坐在柜台上，似乎在生闷气。

    欢瑶只是一瞥尹万，便知道他最终还是没有下手，于是愠怒更甚，侧过头去，不愿理他。

    “小郎君，怎么惹姐姐不高兴了？”欢莹在尹万身边飞来飞去，不断地撩拨着他：“好可怜的小郎君，要是姐姐不要你了怎么办？”

    欢莹依偎在尹万肩头，在他耳边柔声道：“没关系的哦，莹莹会要你的哦。”

    “死丫头，别捣乱。”欢瑶训斥到。

    听到姐姐的话，欢莹弃了尹万，转到欢瑶身边，“姐姐～姐姐～小郎君只是没想清楚，只要姐姐把他借给莹莹几天，莹莹肯定会让他想清楚的～”

    尹万杵在一旁，自己似乎什么都还没说吧，怎么自己转眼就变成了街边叫卖的包子，谁付钱都能买上几笼，想吃吃想倒倒。

    什么没想清楚，自己门清着呢。

    “咳咳，我想清楚了。”尹万朗声宣布：“我不做鬼了。”

    此言一出，欢瑶、欢莹皆是瞪大鬼眼看着他。

    “姐姐，莹莹怎么好意思抢姐姐的东西呢，小郎君当然是姐姐的。”欢莹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大傻子，连忙撇清自己，这倒霉玩意儿，还是别抢了。

    连自个是人是鬼都搞不清楚，天底下居然有这样蠢蛋，姐姐的眼光，倒也不怎么样嘛。

    欢瑶推开这淘气的丫头，神情复杂地和尹万对视：“真的想清楚了？”

    尹万点点头，“不是一定要成为鬼的，兴许还有别的出路。”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驿站内传来，几个灰色的身影渐渐飘出。

    “瑶妹，我就说这小子难开窍。”高大魁梧的灰影一马当先，“你若真想找个伴侣，我们都可以的，没必要在这颗榆木上吊死。”

    欢瑶：“荣叔，别开玩笑了。”

    “不想就算了。”潘荣摆摆手，当即看向尹万：“小子，我叫潘荣，承蒙大家抬爱，都叫我荣叔，不过你小子就别这么叫了，我们可养不起你。”

    “荣叔，，”欢瑶正要开口。

    “瑶妹，”潘荣伸手拦住了她，“你知道的，荒林村就这么些人，平日里都没什么死人，口粮向来吃紧。”

    尹万打量着潘荣，那漆黑如墨的煞气，宛如盔甲般环绕于身，比欢瑶的煞气多出五倍有余，很难想象他究竟杀过多少人。

    不过，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来这里吃白食，你们不能因为我形貌过人，就认定我是小白脸啊。

    “我只是路过此地，有幸得见欢瑶姐的风采，足矣。”尹万对着欢瑶谢道，他本来便没打算逗留。

    “尹万，我，，”欢瑶正要争取。

    潘荣当即跳出来，一把拦住欢瑶：“好好好，你小子有这份觉悟，也省得我说重话。大家都是鬼，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在这世道，抱团取暖有多重要。不过也是，既然做不成家人，那便好聚好散吧。”

    被堵在身后的欢瑶，只觉着如梦似幻，怎么一眨眼，局面就变成这样了？

    谁说要放弃尹万了，那是我的未来郎君，我的！

    就算最后不开窍，需要养着，也不用你们来养，都瞎捣什么乱呢！

    “好了好了，，”煞气逼人的潘荣，正要继续输出，被欢瑶一把拽住，直接扔进驿站深处。

    “荣叔，一把年纪了，还是多修养才是，您老继续歇着吧。”欢瑶拍拍手，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几个围观的灰影见形势不妙，纷纷躲进驿站，追随潘荣的身影而去，不愿触欢瑶的霉头。

    从头到尾都没说上话的尹万，凝望着双手紧扣的欢瑶，平静道：“我只是个孤魂，还有很多问题的答案等着我去寻找。”

    “我知道的。”欢瑶没了刚才扔潘荣时的底气，刚刚闪过的重重与种种，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你从没松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