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忽闻惊人变
谁知尚未完全适应里正这个身体,一位道士路过太平村,在听得村人讲里正的“失心疯”之后,道士心知里正被恶鬼附身,有意除恶扬善,就主动请缨前来降鬼。
这道士也并非那招摇撞骗之辈,却是天下三大道观之一位于王屋山的清虚宫的三代弟子成华瑞。成华瑞年方二十,在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者,此番下山是要前往委羽山三元宫送信,同时也有意入世历练。路经此地,被太平村平和的气息和绝佳的风水所吸引,前来探究,却正好遇到了里正被恶鬼附身之事。
成华瑞也是年少气盛,心想小小山魅料想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更何况他在清虚宫的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杰出人物,一身道力纯厚精粹,自然不怕山村恶鬼一类的阴间之物。
红枕见成华瑞俊朗飘逸,正气凛然,爹爹的失心疯一直不见好转,村中老人讲恐是恶鬼附身,正是满心焦急之时,成华瑞提议自是欣然应允,便听他安排,约了四五壮汉到家中驱鬼。
也合该成华瑞有此一难,他不曾料到山村恶鬼竟然会纯正的道家法术。大意之下,成华瑞认定本该一剑斩下之后,恶鬼必然魂飞魄散,而里正也会醒转回来。但他的桃木剑刚刚举起,却见里正诡异地一笑,一伸手就扣在了他的脉门之上。成华瑞正是浊气上升清气未继之时,一口气没有运转过来,又被里正一口阴气吹来,当时闭过气去。
可惜这位杰出的三代弟子不懂得变通之道,一身纯粹的道力还没有来得及运转,就被恶鬼附身的里正一招制服,倒地不醒人事。本来成华瑞也并非如此不济,实在是他一是大意,二是认定恶鬼附身,只需念咒行符即可,哪里想到这恶鬼会一把扣住他的脉门,而且时机还拿捏得如此之准。
话说恶鬼一击得手,心中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成华瑞。刚才成华瑞念咒行符,他即刻感觉心中一滞,意识差点脱体而出。感到致命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向前跨出一步,一伸手便扣住了成华瑞的脉门,食指用力,中指虚按,然后体内猛提一口浊气,想也未想就朝成华瑞面门喷去,似乎这样便能阻止他伤害到自己。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并且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差错,只是短短片刻间,成华瑞便被他制服在地,半点动弹不得。恶鬼呆愣半响,看着他的双手,心中疑惑万分:我到底是谁?为何会自然而然使出这般流利的动作?
见恶鬼举手间制服道士,几个年轻后生大喝一声,齐齐朝里正扑来。张仁因念及年轻后生经事少,怕一时有什么不妥,便也进得屋来。见此情景不由骇然,也和几位后生一齐扑来,本想强力制住里正,先捆绑了再说。不料刚一迈步,就觉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几位后生用力扑来,眼看就要堪堪抓住里正的衣角,却听得“嗵”的一声,然后头痛欲裂,如同撞到了墙上一般。几人的手伸出离里正的衣服不足一寸,却再也无法寸进,任凭如何用力也挪不动分毫,头上都起了大包!
鬼打墙!
几人对视一眼,个个惊得肝胆欲裂,扯呼一声,扭头就跑。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只好又跑向窗户,薄薄的窗户现在变得硬如岩石,几位后生哭天喊地,叫天无门叫地不应,乱成一团。
恶鬼却没有再理他们,呆呆地坐着,思忖着前后所发生的一切,有许多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想抓住,又不得门而入,思索半天也不得要领,正想得头疼之时,张翼轸和红枕一前一后来到了面前。
张翼轸一句话说出,见恶鬼坐回床上不再言语,以为被他气势所吓,一时胆怯了。人道趁热打铁,张翼轸挺了挺脸膛,正色道:“你这恶鬼,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赶快放了这些人,也好饶你不死。”
少年说得颇有气势,实则心中没底。他见父亲模样便知中邪,还有地上躺着的道长也不省人事,恐怕就是打跑了这恶鬼,这两人如何救治也是难事,不如连哄带骗,恐吓之下让那恶鬼放了这二人,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不迟。
恶鬼一时出神只是想事情想得头疼,他怎会怕张翼轸这样的少年郎?当下一挥手,就想将少年挥到一边,不让他妨碍他想清自己是谁。手挥动之间,少年纹丝未动。恶鬼大奇,伸手去扣少年脉门。
张翼轸见恶鬼冲他凭空挥手,怕中恶鬼暗算,当下站稳脚跟,却见恶鬼手挥过之后,没有半点感觉,心道这恶鬼怎的法力失灵了?刚一愣神,恶鬼的手就搭在了他左手的脉门之上。
张翼轸顿时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手腕上传来,犹如三九寒天掉进了冰洞中,寒冷彻骨。不消片刻,张翼轸就感觉浑身僵硬,手不能抬,口不能言,全身就只有眼睛能转上几转了。
这就要死了么?
少年心中有些不甘,没有救下父亲和里正,难道就这样被恶鬼害死,也太冤枉了吧?想想他在溪水边大斗金雕没事,被青蛇咬了一口也没有死,真的就被一个恶鬼两根手指就冻死了?
冷气将张翼轸全身冻住,只有胸口留有微热。寒冷之下,少年心境一片通明,格外清醒,忽的想起中了蛇毒之后流过全身的热气不知道藏匿于何处?心随意动,胸口的微温似乎和少年心意相通,一念一动,一股强大的热量从胸口迸发,迅速弥漫到全身。
更有一股强横的热气顺着胳膊直冲脉门,冲破脉门也不停止,顺着恶鬼的手指直接冲进了里正的身体。正以为得手的恶鬼猝不及防之下,被热气瞬间冲到了脑门,大骇之下,然后意识闪亮,想起了什么,大叫:“你是人,怎么会有……”
不等他说完,热气已经贯穿了里正全身,恶鬼在强横的冲力的逼迫下,只余一丝力气强行从里正脑门逃出。只勉强逃到山中一处隐蔽之处,便感觉意识涣散,顿时沉沦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恶鬼一旦离身,里正的身体就如同断线的风筝,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本来里正的神识已经被恶鬼强行夺舍,里正在被夺舍的一瞬间已经死去,恶鬼一走,身体便是无主之物。
红枕还没有从张翼轸被恶鬼抓住的震惊中醒来,又见红光一闪,然后一道黑暗迅速逃窜,随后里正倒床不起。红枕扑上前去,里正身体已经冰冷,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红枕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张翼轸胸口热气流遍全身,又无意中逼走恶鬼,从阴冷中恢复过来,浑然不觉是怎么回事。恶鬼一走,法术即告失效,张仁向后便倒。张翼轸急忙向前扶住父亲,将他靠在床上坐正。又劝慰红枕几句,见里正已然冰凉,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是无救了。想起以前里正村前村后地奔波忙碌,确实也为乡亲们办了不少事情,不免唏嘘一番。
片刻,躺在地上的成华瑞也悠悠醒转。张翼轸又扶成华瑞坐好,先是表示了感谢之情,然后又请成华瑞救治父亲。成华瑞万万没想到他会栽到一个山村恶鬼手中,虽然其中有古怪之处,但毕竟是他过于大意了,不免羞愧难当。好在张翼轸并未深想,只是请求他救醒他的父亲。
张仁紧闭双眼,脸色黑青。成华瑞右手结了一个手势,行了一个清心咒,屈指一弹,一道白光射入张仁眉心。张仁长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幽幽地说:“是你么,翼轸?”
张翼轸大喜,连连向成华瑞道谢:“多谢道长!道长仙术高明,还未请教道长尊称?”
成华瑞报了姓名,说道:“令尊只是一时闭气,被恶鬼控制了心志,如今已大碍,休息几日就会无事。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那恶鬼又是如何走掉的,还请小哥详细说来。”
此时,先前跑掉的村民又陆续回来。这边里正已死,众人就忙前忙后帮忙收拾,村中几位管事的老人帮忙布置灵堂。对于屋里发生的事情,乡亲都相信了红枕的说法:恶鬼被醒来的道长施法除去,只是父亲年老体衰,被恶鬼耗尽了精力,天命如此,无关他人。
红枕的掩饰和张翼轸的恭敬更让成华瑞愧疚难安,待张翼轸将屋里发生的一切详尽说来,成华瑞听后紧皱眉头,一伸手就扣住了张翼轸的脉门,试探着输入道力。道力在张翼轸体内畅通无阻,不见丝毫异常。成华瑞苦思一番也不得甚解,只好摇头。
扣人脉门以道力试探,这在修道者看来是极其不敬的行为,成华瑞向张翼轸告了个罪。张翼轸不以为然,他也想弄清自身体内是何等状况,见成华瑞摇头,知道他也不甚了解,只好作罢,反正又不死人,以后再说不迟。
成华瑞冲张翼轸一拱手,说道:“那恶鬼并未魂飞魄散,已然逃走。但听小哥所言,他必然遭受重创,想必也逃不远。我去后山四下探寻一番,除恶务尽,否则一旦恶鬼恢复法力,还会来村中害人。”
成华瑞一是被恶鬼所害,心中愤恨难平,二来也是想趁机将他除去,以绝后患。张翼轸见他心意已决,心想这位道长看来举止非凡,举手间救醒父亲,想来不像灵空一般是个江湖骗子,正好里正死去还要帮忙料理后事,当下也不挽留,客气一番便送走了成华瑞。
按下成华瑞到后山搜寻恶鬼不提,这边张仁也恢复了七七八八,顾不上休息,和张翼轸一起帮红枕处理里正的后事。里正在村中颇有盛名,如今故去,几乎全村家家出动,一时太平村哭声叫声响成一片,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红枕披麻戴孝,脸上泪痕未干,但一脸刚毅,隐隐有一股决绝凛然之意。张翼轸寻得一个空子,找到红枕正欲耐心安慰几句,不料红枕却说:“翼轸,今后红枕便是孤身一人了,若不嫌弃,他日若有需要劳烦时,我自会开口。”
张翼轸张了张口,几句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咽了回去,叹了口气,知道红枕表面羸弱,实则个性刚强,内心自有主见。张翼轸和红枕自幼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但今日才知原来他也并未了解这个以前常常拎他耳朵让他叫姐姐的女子。
一直忙到半夜,张翼轸才和父母一起回到家中。
三间土房是正房,另外还有两间放置家具和杂物的配房,十几步方圆的小院,这便是张翼轸生活了十六年的山间村居。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几只鸡鸭,一头水牛,还有一只大黄狗,就连院子里长得格外繁茂的桔子树也是张翼轸亲手所种。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花开为记,情满心间。
掌上灯,看着一桌丰盛的晚饭,父亲打来的野兔炖得香气四溢,母亲炒的青菜鸡蛋清香可口。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张翼轸哪里还有胃口,尽管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却实在是无法下咽。
但奇怪的是,父母却不停地给他添菜进饭。父亲一脸愁容,母亲却暗中偷偷抹泪。张翼轸还以为父母是在伤心里正,正想开口讲他在临海城遇到灵空的事情,借机冲淡一丝哀愁也好,不料父亲却先开了口。
“轸儿,虽说村里发生了这般大事,里正的事情让人恁的伤心,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着落在你身上,却是比里正的事情更要紧,更耽误不得……”
张翼轸心头一紧,长这么大,父亲还没有这么严肃和他说过一件事情,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今儿,是你十六岁的生日!”
却是母亲插话说道,又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望了一眼父亲,神色之间颇有不舍和无奈,却又不得不说道。
“十六年来,轸儿一直平安顺利,本来我和你爹商议,虽说我们本来答应了那人,但娘舍不得你,就想打算一直瞒下去。不过你爹说,既然爹娘答应了人家,就应该守诺重信,所以不得不说出这件大事来。”
“轸儿,其实你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
咣当一声,张翼轸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这个十六岁的乡间少年,在平静地度过了人生的十六个光阴之后,在十六岁生日来临的当天,迎来了人生中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