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灵韵，妖有魂韵。

    魂韵又称妖韵，金人常以妖韵养剑，或自用、或兜售，此类称养剑人。

    金人以魂韵养剑，也以魂韵修身，这件事他确实没有骗岚祁爰。

    只是此法凶险，皇家人自然不这么干。

    歇了两日，岚拓再次出府。

    岚祁爰被他忽悠走了，去剑市挑选雏剑与御灵环。

    再去一趟瞿府，这次光明正大走的正门，在老管家愁眉苦脸的注视下，再查了瞿家卷宗。

    他故作纨绔子弟，差点“失手”烧了瞿家卷宗，引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闹完瞿家，岚拓拿着蛊盒，来到匠人木街，空中荡着好些木屑，各种木香倾然入鼻。

    木街生意兴隆，来者不是寻木人建宅，就是寻木人定做家具装饰。这兴隆的木街远无边际，倒是有一家店铺显得有些生奇。

    这家店开在街角，来客不是建室也不为家装、不是达官也不是富人，统一有着一个共同点。

    伤残。

    有的缺肢少腿、有的瞎眼聋耳，皆是身体有残缺的百姓人家，看似都苦命了些。

    奇的点在于，他们残缺的部位，都用木人做的假肢替代。

    那些木肢链接在人体上，木色与肤色相差无几，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区别。重点在于，用假肢行动的这群病患，行动并无太多别扭。

    “生物科技点点满了。”

    喃喃一句，上前好奇询问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刚从店内走出，兴奋地鼓动着右手木肢，露出重获新生般的笑。

    “老先生，请问你这木肢……”

    他热情笑：“小伙子，你是来找阙大神医？”望一眼岚拓满身包扎，遂叹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

    他探一眼岚拓身子，又见他并无缺肢少腿。

    岚拓遂捂着右腿，道：“老先生见笑了，前几日跳墙，不小心摔断了腿。”

    “哎，命里祸患终有，我这右臂也是前些日子所伤。不过这年轻时多吃点亏，到了朽年就会转运一些了。”

    “这么说来，老先生年少便是多福了？”

    老者叹：“我七岁丧父，九岁丧母。十七岁时，经江大乱，我又被征军去了幽都。十年来，在燎妖大乱中生死徘徊，又……”

    “好了好了老先生，我们还是说回神医的事吧。”

    “你且放心，阙木医神通广大，一手移花接木之术了熟于心，与那传说生肢术法也差不得哪里去。阙子心善，也总帮衬我这等穷寒人士……”

    默默听得老者一阵夸，岚拓倒是望着屋内那人入神。

    救济的木医，正是阙岳。

    行之店内，找一处角落坐下，见阙岳施木灵韵，正在为病患接肢。

    那木肢内部不知何许结构，随着木灵韵的牵引，如生出绿芽一般，丝丝藤蔓与病人断肢处相连。只是以藤蔓连接人肉筋脉，让岚拓看得好生隔应。

    手术完成，有病患家属送礼，皆是蔬菜果蛋之类，值不了多少钱财。

    “谢谢阙大神医！谢谢阙大神医！小六子若是缺了一条腿，做不了田力，又该如何活下去！”

    几个老民要跪，阙岳拉住人，笑着吩咐了几句医嘱，便是送走了他们。

    不时，朝岚拓处恭身：“前些日子，谢过兄才送医之恩。”

    “你已经谢过了。”

    “恩重如山，几句言谢怎可报答。”

    岚拓进店，摆弄着那些机巧玩意儿，不知道这木制结构里，会不会装上一些齿轮什么的。

    岚拓随意摆手：“得了，我不缺金少银，也无缺胳膊断腿，你能行这些善举，也算是报了我的恩情。”

    岚拓救他，本就是顺手为之。

    他还是好奇这些机巧：“这些替肢，你用的是金力还是木力？”

    阙岳笑，上前问：“兄才对这移花木感兴趣？”

    “我对木头不感兴趣，倒是好奇你这些机巧构造，怎么接到人体身上，也没看见什么排斥反应。”

    他又回头：“还有，我姓邶。”

    “机巧？邶兄倒是说得贴切。”

    阙岳走过来，拿起一件木肢浮于空中，见木肢在他指间分解，展露了内里构造。

    他解释：“木肢能代人体，不在于内里构造，我也只是作了些骨节连接。用寻常木质，人体自然排斥不适，但这移花木源自桑乃一带，性温力足、木质柔软，以千菊蕴百日，用金术檀钢养，再会些木医匠术就可雕成。”

    “讲这么仔细，就不怕我偷学了你的本事，抢了你的生意？”

    “邶兄说笑了。这世间如多一人少受断肢之苦，我又何愿不得。”

    他这话有些矛盾，岚拓摇摇头不解，又见着了他右臂空悬的袖子。

    取出竹间雅室带走的断臂，包在一块布前递到了台面。

    阙岳只是望着枯死的断肢，一时间神色有些暗下去。

    岚拓问：“既然能替他人接肢，怎么你自己不接一支来。”

    阙岳收下自己枯躯，转身望着架前的累累木肢。他背对着岚拓，岚拓望不见神色。

    “没了肢肉，方才记得住疼痛。”

    身体有缺的人，确实会有幻肢痛。

    岚拓放下机巧，有些遗憾。

    这玩意儿称不上结构精密，也没有他期待的齿轮玩意儿，接肢更多是木灵韵与材料的功效。

    不然真可能发展成，岚州墨家机关道了。

    他还有一问：“阙兄那只断肢，少了三只指头。”

    阙岳背影滞了一息，只是淡淡说：“概是被那指傀食了去。”

    岚拓一笑，顿时来了兴趣。

    他拿出蛊盒，摆在阙岳身前。阙岳不解，莫名望着他。

    岚拓问：“阙兄可知这木街，谁人可雕出这玩意儿？”

    阙岳拿起木盒打量，稍许时刻开口。

    “这木盒结构虽是精巧，但巷里能人众多，雕刻不是难事。稀奇处，在于这木盒之材。”

    “何许木？”

    “席魂木。”

    席魂木，也就是做棺材的木料。

    这么说，作这蛊盒之人，定是木街哪家棺材铺，用席魂木遮蔽指傀妖迹。

    岚拓又问：“木巷有几家棺材铺？”

    “西城木巷？”

    “西城木巷。”

    “百余家。”

    “百余家？看来要查出这幕后之人，还需废些功夫。”

    “邶兄所言，这木盒与指傀妖案有关？”

    “有。”

    阙岳捧着盒子，一时间显得有些犹豫。不时，还是挣扎开口：“不瞒邶兄，阙岳认得这木盒所出何处。”

    “如何认？”

    阙岳翻过木盒，露出盒背的刻刀纹路，弯弯转转，像是雕花。

    “金木匠人木法数千，各有不同。各家传承至今，皆有自己的手法。这木盒雕纹，却是出自…出自阙岳原宗。”

    “瞿家。”

    阙岳不语，显得有些为难。

    岚拓转而问：“瞿家西城木巷，有几间棺材铺？”

    阙岳叹息：“五间，皆是乐萧伯父所掌。”

    岚拓面色并无多少动静，回声道：“你这般诚实，算得上大义灭亲。”

    “阙某出走瞿家，已不是瞿家人。世人多扰，我也只求一隅清静。但若有人作恶断人肢节，阙某也实在不能容忍。”

    岚拓望一眼他，笑一声离去。

    “谢过阙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