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非由我
岚拓走出了阴影,赶上了黄昏一角。
夕阳打在他少年脸庞下,映给所有人一张清晰的脸。他只是望一眼夕阳,也不知道自己再过些许年,是否又如瞿巧巧一般,心有远志却又不敢见那黄昏。
夕阳终落下,余晖不留人。
岚拓行一步,一剑刺入雷术脊梁。伸左手青幽处,唤石林千百指傀遮天蔽日。身下雷术吃痛,憋出了最后一口气求救:
“救命啊官家!他就是那蛊人!”
洞外人知者愣于原地,不知者不明所以。蟪秋挠挠头,一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岚祁爰大脑宕机,退一步被祁珠儿扶住。
见官家人不动,那些猎妖人可容不得别人抢了先。几步上前就要去捉岚拓,却被司馗道人拦下了去。
“不得无礼,退后。”
岚氏皇族一脉相承,他们岚宗所属之辈何不熟识此人眉角。岚拓轻笑一声,唤出锦布包裹的佩剑于右手拔出。夕阳西下,金晖有余。余晖不是落日而映,而是这把代表皇族之征的金剑散出。
此剑古无名,于十年秋铸,方称岚氏殊秋。剑出,在场之众错落下跪。
“见过岚王殿下。”
“司馗道人,肃拜世子。”
蟪秋愁着脸四顾,心想是否被岚拓坑了一把。祁珠儿回过神,就要跟着众人拜礼,旁边的岚祁爰脱手而去,直冲洞外岚拓。
“爰爰……”
岚拓收剑,忽视掉行来的岚祁爰。只招呼一司馗道人前来,吩咐:“你等回去,谁人有功,谁人领赏,不可怠慢。蛊人是我,先前城内百姓遇害是我,瞿乐萧之死也是我。至于岚宗府如何罚,便不是你们的事了。”
那道人不敢抬头,犹豫道:“殿下……”
“今日见了什么,便是什么。”
“遵。”
司馗之人清场,一场闹剧罢休。蟪秋离去只皱着眉,想不通他想要做些什么。
天色昏黑时,岚拓自个往石林外走,岚祁爰跟得不远不近,后方还有一位岚拓不认识的姑娘。
祁珠儿望着前方的十三王,行于夜色之下,步伐缓急有序。她摇摇头,一下猜到了岚拓所意。
“爰爰。”
岚祁爰低着头自顾走路,方才想开口问岚拓,可脑中乱如麻不知开口从何问起。听得祁珠儿唤她,微转头去。
“姐姐……”
“去问吧,殿下在等你。”
岚祁爰回望一眼他,心里不知是怒是疑,无数情绪淹没了她。她一不做二不做,便咬牙拔剑就要去了结了他。
祁珠儿握住她的手,脸色淡然只是摇头。
岚祁爰无奈收剑,上前几步跟上岚拓,一双眸子紧紧盯住了他。
岚拓直视前方,先是谢:“这段时间,谢过祁姐姐的教导。”
“我不是你姐姐!”岚祁爰重复一句,又怒道,“而且,欺我瞒我做这些,可算什么谢意?”
“你想要知道答案?”
“是。”
岚拓轻笑:“应我一事,我向你全盘托出,绝不隐瞒。”
“我不信你。”
岚拓摇摇头,几步向前只走自己的路。
岚祁爰又跟上来,气道:“什么事?”
“洞内有一遗体,祁圣女嘱人将其好好安葬。”岚拓想了想,又补充,“就葬于窟玉下水,北地丰田,寻青山阔地而葬。”
“你自己怎么不去做?”
岚拓深知自己今后入台,便是有无数人盯着自己举动。他不想违了约,也不想瞿巧巧死后因自己不得安宁。
让岚祁爰去做,正好。
她只说:“如今我已是罪人,不日便要受罚。”
岚祁爰这才问出:“你……真是蛊人?”
“圣女姐姐行了此事后,我自会告诉你。放心,下一次我不会骗你。”
出了石林,夜空芒光四溢,有大批御剑者行空而来,穿纹金袍戴雀翎金冠,其间不乏苍古老者。光影鼓动,月色流淌。
岚拓望着岚宗府来人,有一老将身高八尺,皆身黄金战甲,一巨剑附背身遮了月。见了岚拓,恭身作礼。
“十三王,岚宗府请。”
岚地各地诸城,以三府管辖。司馗捕作害之妖,管妖案赏令与流通类。仪同缉触律人者,管人事赋税与城建类。而岚宗府为行政中枢,掌金卫,又分府堂。
岚州为岚地之央,为皇朝京城。岚宗府分四宗七尊,对应厝宗府、殷宗府、祉宗府、淮宗府四位岚氏宗爷,与祁之河之类外系七尊。
此四宗分治岚州四市,以通天塔群下未央宫为界,举七尊九老合称岚宗府。
岚宗纪:宗位承帝,王位承宗,不以嫡传。
能管皇家事的,只有皇家府。
岚拓被人带走,上了剑听得下方岚祁爰嚷嚷:“诸位尊老,此事蹊跷,还望仔细查证。”
一老者哼声挥袖,回身御剑去。“岚宗祖事,祁圣女无资插言。”
郊外静寂,只剩岚祁爰二人。她愁着脸,实在想不出岚拓何时长了那青幽指。虽眼见为实,但她真想不通岚拓为何成了蛊人。
问祁珠儿:“姐姐向来聪明,岚拓……真是蛊人吗?”
祁珠儿摇头,使岚祁爰去望她。
“姐姐觉得不是,还是不知晓?”
祁珠儿苦笑:“我等决策是与否,又与何人说去。查指傀、闯瞿家、宣京城、劫法场、闹北郊,所有事环环相扣指向他故意为之。十三王如真是争权逼瞿、惩凶杀蛊,何又故作这番戏自承冤祸。调千众来郊,又只是亲眼见他使蛊。”
岚祁爰蹙眉,只是纠结一个问题。
“按姐姐之说,他真是蛊人……”
“爰爰。”祁珠儿察觉到岚祁爰情绪,上前去牵住她的手,“明日京都必将大躁,今日之事定会人尽皆知,那些观戏的王爷都要浮于水面。此事,我们管不了。”
岚祁爰问了第三次:“我只问,他真是蛊人?”
祁珠儿如实答:“我看不懂十三王……但,如今是。”
他指间青幽指节与蛊母环,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若他不是自诩岚王之尊肆意妄为,便就是疯癫行事无了章法。
岚祁爰不再说话,心里再也没了侥幸。
“做完应他之事,我便会杀了他。”
祁珠儿叹气:“爰爰,他是岚州王爷。也是,你未来的夫君……”
从生来鉴定金资后,岚祁爰一岁便奉为岚州祁家圣女,此后注定要婚于岚州某一位王爷。那一月遵父命亲近岚拓,她早有预料于此。
“我不会嫁给他。”
“爰爰,宗制非你我能左右。”
岚祁爰小时候总觉得婚嫁于她遥远,不该为此烦忧。可十七年如今弹指一过,又使她一下措手不及。
她不想嫁给一个前半生素未谋生的王爷,更不可能是一位京传疯癫跋扈的王爷。如今在她眼前,又快成了一位残害无辜的王爷。
一月接触,她对岚拓好感全无,也灭掉了心中仅存的侥幸。
岚祁爰回头,夜空下容貌轻轻,眉眼惊得月色羞怯。那青衣少女言:“姐姐,我知道你从小习诗,不喜商事。可为了祁家为了不违背父亲意愿,此后从商乏累、四处颠簸。我从未在姐姐脸上,见过一丝欢喜笑意。”
祁珠儿正了正眼,有些诧异岚祁爰此刻的认真。又听得她道:“可是姐姐,不喜欢为何还要去做呢?”
祁珠儿温柔笑:“爰爰,人长大后多是不得已。”
“可我们生来,便注定为此了。”
“祁家子胥为家族所献,便算不了什么委屈。祁族千年附岚宗是如此,祁家百年承业也是如此。这是自古以来的宿命。”
一词自古以来,便扼杀多少个人所愿。
岚祁爰望月色,说话时,祁珠儿又见着她记忆里,妹妹那孩童般的倔强。
“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