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少平和张平年这件事上，李文斌是支持少平的，他看不上张平年那种做法，所以下一个更新煤矿通讯系统的事情就委派了少平主要负责。大牙湾煤矿现有的设备大多都是十几年前做的最后一次更新，后来忙着打破大锅饭，提升效率，这个事情就搁置了。现在很多设备老化，损坏，维护的时候又找不到配件，已经到了非更新不可得时候。

    首当其中的是通讯系统，因为井下高温高湿的环境，线路老化很快，经常出现通话质量不佳，甚至打不通的事情。同时随着煤矿规模的扩大，原来的人工接线电话容量明显不足，经常发生指令不能按时传达到一线的故障，需要更换成程控电话。除电话外，一些警报类系统，比如瓦斯，氧化二氮气体浓度检测；透水，塌方警报也归到了这一次更新的范畴。

    这是个大事情，李文斌吩咐少平先收集材料。少平到各矿井去实地查看现有设备情况，虽然这些东西少平以前当工人的时候用过，但真正到负这个责任去研究的时候，却发现以前的了解远远不够。于是他又向工人，班组长询问，并一一做了记录，拿到了现在系统问题的第一手资料，作为报告的第一部分。

    然后少平开始去搜集目前煤矿通讯系统的信息，首先从矿上的资料室开始。矿上的技术部门有一个小资料室，常年订阅有一些技术杂志，少平就把这些杂志翻出来，找出相关的论文，一篇一篇的读，觉得有价值的信息记录下来，特别好的就拿到复印室，全文保存下来。

    大牙湾矿上的资料室很小，东西有限，少平又到铜城矿务局的资料室去借阅。读这些论文对少平来说有点吃力，他发现两年里面在学校学的东西遇到了实际问题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很多时候还得回到学校里面去请教原来的老师。这些老师有不少原来在煤矿干过技术工作，很有经验，又有知识，往往一句点拨就能让少平解开几天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于是少平又回到了在铜城上学时候的状态，平时在铜城矿务局资料室或者学校图书馆，老师那里穿梭，周末才回一趟大牙湾。不同的是现在他是出差，矿上给他安排了招待所，不住学校的宿舍。

    肖韵很高兴他到铜城来，热心帮忙给他安排学校的图书馆，联系老师。没课的时候她也愿意去陪着少平一起看资料，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上午，肖韵就静静的在他旁边呆几个小时，找一本杂志看着。肖韵喜欢静悄悄的看少平双眉紧锁，特别投入的去研究一个问题的样子。一个问题弄清楚了，看着少平的放松和兴奋，肖韵觉得自己也在享受那种成就。

    下班之后就拉着少平陪她打乒乓球，她总打不过少平，输多了少平怕她不高兴，就让她几局，她就又高兴的大呼小叫起来。现在少平不是学生了，打完球总是先买汽水给肖韵，她也就不客气的接住了。

    虽然两个人都喜欢乒乓球，打多了也腻，他们也常去看电影。肖韵看电影很投入，容易被感动，看到一个身患绝症的主角和相爱的人生离死别那种场景，她常常自己先哭得眼泪汪汪的。在少平看来，那都是吃饱了闲得没事干的人才会去考虑得事情，让这些人啃几天高粱面馍，去双水村里挖两天地，大牙湾的井下面出两天煤，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但肖韵却在意得很，有时候一个伤感的电影让她几天都回不过神来，少平还总得安慰她。

    每周五晚上下班少平都要赶最后一趟车回大牙湾，肖韵总是特别的不舍，但她知道那里有惠英，有明明在一个温暖的家里等他。终于有一次她鼓起勇气让少平留下来，因为几个同学一起约好了去药王山玩，她想让少平陪她一起去。少平不太想去，但这次人家帮了那么多忙，拒绝了有点伤人面子，就同意了。

    一起去的还有上次见过的杜妍和她的对象，另外几个同学，都是成双成对的。一个姑娘过来问肖韵：“这是你男朋友？”

    “不不，不是的。”没等肖韵回答，少平赶紧解释，“肖老师是我的老师。”这个年龄的人，谈情说爱是最主要的事，三句话离不了这个，少平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这些人穿着时髦，看上去温文尔雅，在他们面前少平立马想起了脸上的那道疤，很不自在。

    “你瞎说什么呀？”肖韵在那女孩手上打了一下说，“这是我以前的学生，现在过来出差，就喊过来一起玩。”

    “哦，学生啊。”那个女孩显然不信，她看了看少平，笑着说，“那就一起去玩吧。”

    几个年轻人兴致勃勃的爬到药王山的顶上去看那些石刻，不过他们谁也不懂书法，都觉得上面的字确实好，谁也说不出来好在哪里，索然无味。于是有人提议唱歌，杜妍却不想唱，同学们都觉得比较奇怪，她和肖韵喜欢唱歌跳舞，以前一起玩她总是第一个喊着要唱歌的。但迅即又明白了，她是担心孙少平不会唱歌——他那样子一看就是没有文艺细胞的——遭了冷落。有几个同学却趁机起哄，就要唱歌，少平明白了杜妍的好意，就微微一笑说：“可以啊，那就唱吧——在这儿站的高，我们的歌声还能传的远一点。”

    肖韵的同学唱的多是时下流行的港台歌曲，听起来绵软深情，到了少平，他却来了一个高亢的黄土高坡。一曲唱完，赢得了满堂彩，感觉得出来大家的好奇，少平自我解嘲的说：“我家确实住在黄土高坡嘛，要不然也不会对这歌产生共鸣。”连肖韵也没想到少平歌也唱的这么好，趁着边上没人的时候悄悄问他：“你唱歌这么好，怎么从来没听你唱过？”

    “高手嘛，轻易都不露面。”

    “臭美。”肖韵撇撇嘴，嘲笑他。

    “我以前在村里的小学当过音乐老师，”少平给他解释，“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