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郎一听就笑了，原来写这个报道的记者是他的同学。那个同学还专门给高郎打电话报喜，说他发的稿子火了。既然是吴仲平的大舅哥，高郎热心的帮忙牵线。但那个同学却并不罢休，冷冷的对高郎说：“现在这已经不光是二十万的事了，”他生气的是孙少安的态度，“我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弄不倒一个土厂长，这么多年书我白读了？”

    现在孙少安没有一点逞强的底气，砖厂停业这些日子损失，加上找律师咨询的费用远不止二十万，他立马带上钱，和吴仲平，高郎一起去BJ找那个记者。见了面，少安先自罚三杯酒，对那个记者说：“我有眼不识泰山，看在你同学的情份上，放过我这一马。”

    那个记者板着脸说：“本来是个小事，害得我写了那么多稿子——后面还有几篇没发呢。”

    “可不敢再发了，”少安赶紧哀求说，“这二十万我都带来了。”

    “现在已经不是二十万的事情了，”记者说，“我写了那么多稿子，发出去是有稿费的。”

    “您把稿子给我，费用我来出。”

    “那行，五十万。”

    “这——”高郎觉得有点太多了，少安却连忙说：“行，就五十万，我立马打电话让往这边汇。”

    “那倒不用着急，这样咱们就是朋友了，我信得过你。”记者爽快的说，“我的稿子不发了，事情怎么往回圆，就由高郎来做吧。”他其实也感激高郎，这事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他是可以弄倒孙少安，可自己什么也得不到。

    “那是，那是，还得仰仗你们文化人哩。”少安转向高郎说，“你看润笔需要多少费用，尽管说。”

    高郎看了看吴仲平，熟人之间不好要太多，就笑笑说：“咱们都是朋友了，不用客气，有个两万也就够了——写好话的东西不值钱。”

    “回头我给你转五万，”这一难算是过去了，少安又恢复了往日的豪气。

    帮忙让哥哥渡过这一难关后，少平马不停蹄的返回大牙湾，继续投入忙碌之中。有了孩子以后，少平觉得肩上的责任更大了，他要为父母争光，为孩子赢得一个美好的未来，每天都得努力的工作。在井下他带着挑剔的目光四处查看，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提高效率的地方，任何一个工人的能力，干活卖力与否他都了如指掌。一旦发现一个问题，他经常拉着一班人没日没夜的开会研究，直到彻底解决。到了外面，少平认真的对待每一次应酬，有领导在的场合，他当然是拼着肚子喝酒，但和下面的工人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摆架子，因为他就是从工人过来的，知道领导的一句好话能换来他们多少的忠心。

    回到家里，他还要看书学习，行业杂志，煤矿业务的，管理的，经济学的。铜城矿务局的书他都借过一遍了，他就让兰香帮忙从省城，从BJ给买。经过大量查阅以前的统计数据和细致缜密的计算，少平得出结论，他们为最后的一点安全率所付出的代价太高了。如果把安全率小数点后面第四位以后的数据调低一点，简化的程序可以释放出好几个百分点的效率。这意味着煤矿每年可以增加好上百万的收益，而安全率的微调对于大牙湾煤矿来说也就是多死两三个工人的事，赔偿款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万块。他算出了安全率和效益的最佳结合点，在不超过国家规定的伤亡指标，不影响评先进的前提下，把效率最大化。当然现在大牙湾还轮不着他说话，他能做的就是在他的采煤五区简化流程，提高效率。

    大牙湾矿区有几个比较保守的领导，还有别的采区的头头对少平的办法不以为然，觉得应该尽最大可能降低伤亡人数。双方僵持不下，矿上就索性把伤亡指标内部承包给了各个采区，这样谁愿意采用高效率还是高安全率的办法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实给出了最好的证明，几年下来，眼看着少平的采煤五区和跟着他学的那些采区奖金发到手软，人们也都改变了观念，纷纷学习少平的办法。

    少平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老区长退休之后，他接替了这个位置。当了一个单位的一把手，他的干劲儿更大了，他继续调低固定工资和奖金的比例，践行能干的吃肉，不能干的汤都喝不上的理念。同时他还大量招收协议工——这些人好管，让换工种就换工种，让加班就加班，不像正式工那样常和领导顶嘴。

    协议工多是来自于附近几个县的农民，他们大都不带家属过来。少平早在当班长的时候就通过罚款的方法减少他们找借口回家去抱老婆，现在他更是利用了请假扣工资，全勤加奖金从两个方向上让这些人竭尽全力的留在矿上干活。少平的办法效果很好，其他的采区也纷纷跟着学习。但年轻人想老婆是挡不住的，这就推动了发廊的发展。

    几年下来，大牙湾这么个小地方的发廊开了好几十家，比饭店还多。在街道上走不了几步就能看到一个门店里坐着几个光胳膊露大腿的姑娘，有的还朝外面走路的人打招呼。老婆在老家，或者光棍的年轻人，拿到了工资奖金，去找个饭店吃上一顿，再到这种地方放松放松，日子过得神仙一般。

    小翠也来到了大牙湾，当初被胡永州糟蹋后，小翠拿着少平给她的钱回了老家，打算就在家里帮父母种地，不再出远门。然而很快她发现种粮食能换来的钱根本就不够用，下面的弟弟妹妹都到了上学的年龄，无奈之下她只能再出门挣点钱。小翠没上过几天学，知道没有文化的苦，所以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让弟弟妹妹上学，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但她身体瘦弱，又没有文化，干不了别的，只能再去找老主顾胡永州给他的工人做饭。胡永州之所以给她这份儿做饭的活，还是看中了她的身体。对于小翠来说，已经被胡永州破了身子，这辈子就这么完了，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如果这些能换来弟弟妹妹的学费，那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