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时代,平凡的世界续写

130——孙玉厚谢世

    “是啊,这几年污染是更厉害了,现在家里吃的粮食都是兰香给弄过来的进口东西,只是有的菜还是自己种点,图个方便。”少安以为少平担心罚款,就给他解释说,“不过没事,前几年咱们把原来原西,原南的几个小炼油厂都吃了过来,现在成了支柱企业,原西县一小半的税收都是咱交的,没人会拿咱咋样。兰香一直从集团公司给我分着红,手里的钱闲着没用,过些日子咱还准备扩展一些业务,除了炼油,再搞点煤化工,搞得越大,交的税越多,就越没人敢来找麻烦。”

    他们把萝卜拿回去,冲洗干净,切成丝,焯去水分,和羊肉一起放在案板上剁。切的时候,母亲特意给少平留了一块萝卜心,他打小就喜欢吃生萝卜,每次切萝卜都要给他留一块。少平咬了一口,一股机油的味道,完全不像小时候吃的那样。他记得小时吃的萝卜又脆又甜,尤其是烧过荒草的地里长出来的萝卜,像梨一样好吃。

    作为支柱企业,乡里,县里都尽最大可能为少安提供条件,煤化工很快就搞了起来。很快烟尘弥漫了整个双水村和附近的几个村庄,空气中充满了放鞭炮的味道,山上的树,地里的菜的叶子上总落着厚厚的一层灰,就连晾晒几天的萝卜干吃起来都有一股机油的味道。

    孙玉厚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常常一咳就停不下来,到最后连吸气的功夫都没有。几个孩子把父亲送到省城最好的医院,一通检查下来,也查不出什么具体毛病,就是呼吸系统衰竭。医院给出了两个方案,一是保守治疗,但老爷子这个情况可能只有几个月了;二是手术,这样治好了以后就没什么事,当然手术室有风险的,花费也大。

    花费大,对孙家兄妹来说不是个事,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然而大半天的手术下来,医生发现不仅仅是肺,孙玉厚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严重衰退——这也难怪,年轻时候的劳累,老了又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面——虽然肺里面的毛病暂时治住了,但其它部分却不能给他提供足够的能量让其康复。

    眼看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医院给孙玉厚使用了人工肺——一个放在外面,通过一根管子和身体连接起来的机器,暂时维系着他的生命。同时因为衰弱,身体的能量需要通过点滴输入体内,他的每条胳膊,腿上都扎了针头。

    此时的孙玉厚正经历着生命中最难受的时刻,他说不出话,只能默默的接受儿女的安排。一个姿势躺累了,想翻个身都不能——为了防止他翻身碰到这些东西,医生用带子把孙玉厚固定到了床上。但清醒的意识里依然可以感受到这些痛苦,他真想现在就死去,却做不到。时而疼痛减弱的时候,他又在想还是要坚持活下去,现在这么死了,儿女肯定会特别伤心,一定得让他们觉得尽心尽力了,才会觉得踏实。人都是一辈子的儿女债啊,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的仍然是儿女的心情。突然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迟滞了孙玉厚的思维,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仿佛听见孩子们哭着喊了一声“爸——”,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病床前面的仪器显示了老人心跳的停止,兄妹几人嚎啕大哭。最终仍然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那能做的就是让丧事体面一些。他们从省城买了水晶冰棺,雇了大车运回双水村。

    乡亲们都纷纷过来帮忙,打灵棚,起灶台,糊了童男童女,金牛玉马,等着下葬的时候烧掉,让孙玉厚在另一个世界里用。兰花和兰香已经哭的不省人事,少安和少平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守灵。按理说这会儿应该是孙玉亭主持家事,但他不成事,只有润叶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招呼前来吊唁和帮忙的人们。

    看着那样不成个体统,老支书金俊武拄着拐棍从东拉河对面蹒跚的走过来给孙家帮忙。他理解少安和少平的心思,没想着替他们省钱,要把把孙玉厚的葬礼办的尽量的排场,让人们看出儿女们的孝心和实力。

    最要紧的是赶快看坟地和下葬的时间,这两件事情定了,才能计划其它的。刘玉升拿着罗盘在孙家祖坟里转悠了半天,突然在一个地方站住,又左转右转,选定了一个方向,指挥跟着他的徒弟在地上定下四个木棍。然后喊来少安,在木棍方起来的地上先刨了三撅头,村里的年轻人就纷纷过来帮忙挖了起来。

    这边墓打好了,家里那边掐准时辰,随着三声嘹亮的唢呐响过,八条大汉抬起棺材,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出门。长长的送葬队伍里,少安打着幡,少平打着花圈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虎子抱着灵牌,果果抱着遗像;然后是兰花,兰香,还有孙玉亭的三个女儿;再后面是村里和附近的人——孙玉厚一辈子为人忠厚善良,又有几个争气的儿女,村里人都愿意来送他这最后一程。

    棺材抬到墓地,刘玉升掐准时辰,一打手势,唢呐声再次响起。随着刘玉升的咒语,八条大汉把棺材缓缓放入墓穴,抽出绳子。玉亭递给少安一盏香油灯,点燃了放在墓穴侧壁上的一个小坎里——这是长明灯,寓意为孙玉厚照亮再世投生的路,实际的功能是燃烧尽墓室里面的氧气,让身体尽可能缓慢的腐烂。

    然后人们开始往上埋土,请来的和尚道士则绕着坟地为亡灵念经超度。坟前趴着孙家的后人嚎啕大哭,两个女儿和三个侄女都哭的十分伤心,兰花甚至鼻子都出血了,郝红梅赶紧带着几个村里的几个妇女把她们搀扶起来。整个葬礼排场大气,气氛悲壮,唯一的缺憾是放最后一挂鞭炮的时候刘玉升的一只眼被炸了一下,人们当即把他送到医院,但最终还是没有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