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不配。”

    牛二用着可笑的语气，对着面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乡下小子嘲讽道。

    “就你这草包样，还想扮演英雄救美？快滚！”

    四周看热闹的人被牛二的这一声呵斥，吓得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无论是在这摆摊的小贩，还是住在附近的人家，没有谁没被这个泼皮无赖骚扰过的。

    县衙的铺头是他结拜兄弟，根本没人敢去官府告状。只能忍受着牛二无止尽的敲诈和勒索。家中有女儿或者少妇的，根本不敢让她们一个人出门上街。

    但这个长着四四方方大脸，目若绿豆，耷着眼皮，一脸呆相的少年，好像聋子一样，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满脸横肉的牛二。一脸的不理解，不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

    “这个女孩都说了不要了。”少年的语气和他的眼睛一样，满满的呆气。

    “老子花了钱，让她脱件衣服怎么啦！她想赖账啊！还有王法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长这呆样还好意思替人打抱不平！”

    牛二伸着脖子，瞪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脑袋的少年。“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能耐再大也不能欺负人啊！”少年伸直着脖子喊道。

    这话在其他人听来，似乎很是幼稚。不少人都嘲笑道：“哪里来的愣头青。”

    “这位好汉。”少年背后一个佝偻着背的瘦皮老头，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像进贡一样，双手捧着一枚黝黑的铜钱，可怜巴巴地说道：“我们把钱还给您，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父女吧。”

    “嘿，你个老头，本大爷的钱撒出去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我去你的吧。”

    牛二宽大的手掌在老头胸口推了一下，瘦老头“哎呦”一声，仰脸摔倒在了地上。

    “爹爹！”一直像小猫咪一样缩在墙边的女孩儿，丢下手里的琵琶，跑过来扶住瘦老头。

    娇滴滴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打得梨花带雨，围观的人看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好可怜的女娃。”

    “是啊，这牛二太霸道了。”

    “嘘！想死啊。快走。”

    “这女的出来卖唱，也不见得是个好东西。”

    牛二瞪着眼，望向四周，所有人都像军营里的军士收到了命令一样，立刻闭上了嘴巴。

    “小子。本大爷在这条街上二十几年，从来还没有人敢拦在大爷面前。我看你留着个小平头，穿着一身糙衣烂布的。念你不懂事，今天就放过你，老老实实的赶快给我滚！”

    “我有名字，叫张伟。请你叫我名字。”少年一脸的认真。

    “嘿？”牛二一脸纳闷。莫不是遇到个傻子，听不懂人话？我管你叫什么呢？

    耳朵听到人群中有几声轻轻地笑声，牛二脸上一阵红一阵黑，今天这个人丢不得。

    想到这里，牛二抬起自己石砖一样厚的巴掌，朝着张伟的脸颊上就甩了过去。

    曾经，他用这只手，把无数自己看不惯和看不惯自己的人都甩到了地上。可以说，这条街就是他用巴掌打出来的。

    清脆的巴掌声，传遍四周，好像所有人都觉得这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纷纷啧着牙花，或捂起自己的脸颊。有几个胆小的，赶紧捂住双眼，不敢看，但耳朵却伸了起来。

    嗯？怎么没听到摔倒的声音？

    张伟依旧睁着他那双绿豆眼，站在原地，用刚刚同样的眼神看着牛二。

    不知从何时开始，张伟便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跟随疼痛一起失去的，还有内心的感情。自己的内心现在就像一潭死水，很难再会被外界的事物，激起什么风浪。

    “你这是干什么。”没有一点语调的语气，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牛二惊讶的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少年，皱眼瞅着他脸上自己刚刚打过的地方，竟然一点红晕都没有。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马上又转变成凶神恶煞的表情，朝张伟吼道：

    “小子，我说了今天放过你。你还不感恩戴德吗？”

    最后一句，牛二是昂着脖子朝四周说去的。

    “那他们两个也可以走了吧。”张伟的脸色开心的笑了起来，事情似乎是解决了，自己又帮了一对被欺负的可怜人。

    牛二紧皱眉头。他哪里会答应，以后这条街他还要不要混了。转身对后面的小弟使眼色，要他去叫人。自己转过脸来，对张伟冷笑一声，说道：

    “要想让他们走，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吃住我三拳，我就放了他们。”

    围观的所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别说三拳，就是一拳，牛二也能打死一头牛。可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这可怜的年轻人说一句话。

    “好啊。”张伟笑嘻嘻的答应道。就像有人要给他糖吃一样开心。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疼痛了。只要能救下这对弱小无助的父女，自己像树桩一样站在那，挨上他几拳又有何妨。

    “这小伙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这么瘦弱的身体，他连我的拳头都吃不下。”

    “会不会出人命？”

    “牛二才不怕呢，他把兄弟可是县衙的捕头。”

    牛二也是一惊，看着面前这个两肩下削，顶多只有一米七几的小个子，怎么也不相信他能受得了自己一拳。

    “好小子，记住你说的话，到了阎王面前可不许告黑状！”

    说罢，牛二解开腰带，脱去外面的罩衫。露出自己熊一样的后背，甩着两个海碗粗的大膀子，绕着围观群众围成的圈，活动起筋骨来。好像是要准备一拳锤倒路边的砖瓦房一样。胸口和肚子上的赘肉上下抖动着，聚集着浑身的能量。

    “好！好！”

    围观人群中，有几个平日爱拍牛二马屁的人喝起彩来。

    张伟木愣愣得望着牛二，不知所以，一脸疑惑——这人在干嘛啊？

    扶着瘦老头，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儿，惊恐的看着膀大腰圆的牛二，和一副弱不禁风样子的张伟。眼眶中的眼泪，不住的顺着泪痕往外流。

    牛二转动着右胳膊，再次来到张伟的身前。

    “我最后提醒你，这是你要我打的，打死你是活该！”

    张伟龇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一脸期待的说道：“快来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个不知危险的少年感到惋惜，不少人侧过脸，不忍心再看下去。

    “既然你这么着急去见阎王，那我就成全你！”牛二甩开膀子，照着张伟的肚子上锤去。

    “嘭”的一声，像是被扎破的猪尿泡。

    被拳头搅动的空气，扬起地上一片沙土，离得近的人，眼睛都被吹的睁不开。

    沙尘来的快，去的也快。胆大，好奇心重的人，赶紧挥开面前的尘土，朝着少年的位置看去。

    “咳咳。”张伟皱着脸，朝地上吐了一口嘴里的泥沙。“讨厌的沙子。”

    “讨厌的傻子？”牛二彻底怒了，后退几步，冲着张伟一边跑，一边吼道：“小子！你太不识抬举了！就让你看看本大爷的真正实力！”

    庞大的身体，加上令身影都模糊掉的冲击速度，牛二像一只发疯的野牛一样，朝着张伟直直的撞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砖瓦破碎，掉落的声音。

    张伟如搭在满弓上的箭一样，瞬间消失在原地。

    众人照着淅淅沥沥的破石在地上滚落的声音寻去，只见张伟整个身子都嵌进了墙壁中，双脚离开地面有半米。

    周围砖石碎裂的细纹，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围绕着张伟瘦弱的身体向四周延伸，直到消失在边角。

    见到如此情景，在场的所有人都失了声语，除了房顶上被惊吓到的麻雀，原本热闹的街道上不再有一点声音发出。

    “呜～”看到这一切的女孩第一个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牛二站直了身子，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傲慢的说道：“这就是忤逆本大爷的结果。你们都给我看着点！”

    人群又渐渐的闹了起来。有替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惋惜的，有惊叹牛二击山碎石的力气的，还有骂地上卖唱女是个祸水的……

    大家纷纷议论着，觉得热闹已经看完，正准备散开的时候，墙上的身体动了。

    “哎！他还没死，又动了嘿！”人群中有人惊呼。

    刚刚散开的人群，再一次聚拢了过来。跑的快的人被挡在后面，嘴里骂起自己的脚来，为什么走那么快。

    不敢相信。牛二把两眼瞪的像铜铃，望着墙上缓缓抬起胳膊的身体，像没事人一样从嵌窝里跳下来。

    自己这一撞，可是连砖墙都能撞一个大窟窿的，怎么这个小伙子连骨折都没有？牛二不理解。

    张伟像是自己不慎摔倒了似的，害羞的挠着头，向周围笑了笑。

    “不好意思哈。”

    牛二心中升起一丝凉意。自打自己出生以来，就只叫别人怕过，自己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这一丝凉意到底代表什么，他现在还不知道。

    “哼！你小子看来有两下子，练过功夫？”牛二哼着鼻子问道。

    “我吗？”张伟显得很诧异，瞧了瞧左右，确定牛二真的是在和自己讲话后，龇起牙

    说道：“完全没有。”

    张伟天真无邪的笑容，在这里出现的非常违和。周围人以为他是傻，牛二认为他是在耍弄自己。

    “啊～”牛二双臂夹在身体两侧，挤出铁球一样的二头肌，身体下蹲，绷紧全身肌肉，从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股小旋风。震耳的叫喊声让看热闹的人全都不自觉的后退开来。

    “我答应你！”

    穿着石榴红碎花抹胸长裙，外面罩着明黄色薄纱长衫的女孩，冲到张伟身前，顶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喊道：

    “求求你放过他吧。我答应你，脱掉外衣。”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

    大家都看向女孩的腰间，诱人的胭脂红色的腰带紧紧扎着女孩的细腰，衬托出她丰满的臀部。抹胸下的身体微微隆起，薄纱中隐隐透出的雪白肌肤，让人浮想联翩。

    “哼！想救他。晚了！”

    牛二平时遇到不服自己的人，往往是一个怒斥，一个巴掌就解决了。今天，他已经几次在众人面前丢脸。江湖之上，最重要的就是脸面，今日若还让这小子站在地上，自己以后还要怎么混。

    女孩看着一脸怒气的牛二，被喝得两腿一软，跪在他面前。

    “求求你，求求你，是我不好，你要怎么样都好。这不关他的事，你不要再打他了。”

    瘦老头躺在一边，看着被撞得凹陷下去的墙壁，再看看自己的女儿，布满深壑皱纹的脸上流下了无助的眼泪。

    “什么事都答应？”牛二收起功力，轻蔑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俏美人儿，转脸摆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指着女孩淫笑道：“那你把所有衣服都脱了，我就答应你。哈哈哈哈。”

    人群中再次骚动起来，有人吹出了欢快的口哨声。

    女孩抬起一双泪眼，惊恐的看着面前光着上身，张着大嘴，恣意大笑的莽汉。无助的抿起嘴巴，歪在地上抽搐着小巧的鼻子。

    张伟再次走到牛二的面前，转头对身后的女孩说道：

    “姑娘不必担心，你快到你爹爹身边去。”

    说完，龇着牙，给了女孩一个大大的微笑。

    女孩用衣袖擦拭着自己泪涌不止的双眼，望向面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他的笑容像暴风雪后的阳光，让自己浑身都感到温暖。

    牛二的嘴角抽搐起来，他发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年轻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再让他多说一句话，就是自己责任。

    “狗养的，老子今天就结果了你。”

    牛二聚集起浑身的力气，高高抬起爆起青筋，坚如硬铁的胳膊，朝着张伟的脑门，用力锤去。自己脚底方圆一米内的灰尘，被吹的干干净净，形成一个边界清晰的圆圈。

    因为用力太猛，牛二的身体继续向前倾去，右脚立定，左脚向后抬起，平衡住身子。站好之后，牛二喘着粗气，望向自己的战果。

    可是他的脸上浮现出的并不是满足的笑容。

    他终于知道自己心底一次又一次升起的凉气是什么了——恐惧。

    张伟和刚才并无两样的站在原地，一双绿豆眼木纳的眨巴了几下，望着气喘吁吁的牛二，确认的问道：

    “三拳都打完了吧。”

    牛二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五指酸麻的拳头。我刚刚确实打到东西了啊？

    “你说你，有这么大的力气去帮助弱者多好呢，干嘛老欺负人？强者更应该控制自己的力量，主动去帮助弱者啊。”

    张伟不等牛二的回答，转身搀扶起还在发愣的瘦老头和女孩儿，说道：

    “没事了，我们走吧。”

    女孩的一双大眼里写满的不可置信，但张伟的笑容让她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我去拿琵琶。”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甚是好听。

    忽然，人群中又传来一阵惊呼。瘦老头张大嘴巴，一脸惊恐的喊道：“小心！”

    张伟侧身移开一步，一把亮晃晃的钢刀贴着他的鼻尖削下，击碎了脚底的几块石板。

    “狗养的，今天别想跑。”牛二嘶吼着，向张伟再次挥刀砍去。

    张伟向后一跃，跳开两三米远。

    “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说好的接下你三拳，放人呢？”

    此时的牛二，双眼通红，利牙外露，头上的束发带不知何时断开，整个人像极了奶奶讲的恐怖故事里的披发红眼恶魔。哪里还理会张伟这个平平无奇，乡下小子的质问。

    四周的人也早惊叫着跑开，离得远远的看着这边。

    牛二见张伟跳开那么远，心中怒气无处发泄，看着一边颤颤巍巍的瘦老头，伸手搭在他肩上，一刀贯穿了这个骨瘦如柴的身体。

    “爹！”

    尖厉的刺耳声划破天空，惊得屋顶的乌鸦四处乱飞。

    刺破身体的舒畅感，让牛二浑身如沐春风。仰着脸长长的呼出一口热，就像在寒冷的雪夜中推开了一家满是火盆的旅店。

    当他转过身子，准备继续追杀那个今天令自己丢尽脸面的臭小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张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整张脸没了之前的傻气，双眼如炬，面如刀削，眉宇间流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为什么杀人。”

    短短的几个字，如阴间的冷风，鬼差的咒语，让牛二似跌入无尽深渊之中，冰凉的四肢早已不受控制，僵硬的定在原地。

    张伟抬起右手，照着牛二的脑门伸了过去。

    身高马大的牛二像是一根筷子似的，沿着街道，滑出数米远。

    深瘪的脑门里，灌满了乌黑的血水，附近的人们被吓得尖叫着跑开。

    张伟垂着脑袋，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瘦老头，无法理解的摇了摇头。

    “我从小就见不得有人被欺负。看到村里欺负人的大孩子，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我也会站出来。往往都是我和被欺负的孩子，被打的更狠了。基本上每天都会带着一身伤回家。

    为了不再让妈妈担心，

    为了能有效的制止暴力，保护更多的人，

    为了使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强者欺凌弱者的事情发生。

    我不断的训练自己，恶魔般的摧残着自己的身体。

    夏天在烈日底下练。

    冬天在寒风雪地里练。

    早上练，晚上练。

    无休无止。即便再累，我也会咬牙坚持。

    终于，

    我变强了。

    任何刀枪棍棒都伤不了我分毫。

    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我都可以一拳解决。

    但，为什么。

    我还是救不了任何人？

    人，一旦有了强大的力量，为什么就一定要压迫其他人呢？”

    一根冰凉的铁链突然套住了张伟的脖子。

    “光天化日的，就敢当街行凶。老老实实跟我走。”一个穿着衙门差服的人拽着链子，厉声说道。

    张伟像一条狗一样，被官差拉着往前走。围观的人群匆匆让开一条道路。

    “散了，散了，都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这些看官终于三三两两的散开。今晚他们的餐桌上，又多了一件了不起的谈资。

    “我还是死了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