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韩立看着面前狰狞的王朝安。他脑中不断浮现那些被运到这间洞室的灵兽们，它们的脸和现在的王朝安一样，充满了痛苦、挣扎、无助、不懈。但他从来没有感到害怕过。

    可是今天，他的心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豆大的黑洞。不断的扩张，蔓延，侵染，像那些躺在木桌上的灵兽留下的黑血一样，不断的往四周扩散。

    一寸一寸，一分一毫。

    不断的吞噬着他的身体，仿佛有一千万只利爪，把他不住的往里拉。他想反抗，但四肢纹丝不动，只是僵硬的摆在它们的位置上，眼睁睁看着它们的主人沉入黑暗。

    他想呼救，可是，向谁呼救呢？

    韩立感觉到自己的脚落到了地面上，全身的骨骼缝隙同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咯咯作响的警报声，通过身体传入他的大脑。

    他的脖颈，肩膀，脊椎，盆骨，膝盖，脚踝，脚掌，已经出现了断裂，丹田里仅存的灵力，本能的涌向这些破损的位置。

    却已无济于事，修补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破裂的速度。

    很快，他身上的大骨骼也开始断裂，那点灵力彻底没了用处，只好无助的在他身体里肆意环绕，像斗殴外围的衙役一样，束手无策的看着眼前的情况不断变糟。

    韩立的身子不断矮下去，他的疼痛感早已被大脑屏蔽，只能通过视觉告诉他，自己的身子正像回收的折扇一样，交互叠在一起。

    喷射而出的血液，挤出的红肉，刺出的白骨，不断冲击着韩立的眼球。可是他现在连惊讶的嘴巴都张不开。

    那双一辈子都在傲慢的俯视别人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正惊恐的俯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摧毁。

    他是天才，从五岁修炼就是。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长处和弱点，钻研炼丹十载，大胆破除朝廷祖训，猎杀众多灵兽，复刻千百种古传密法，研制出无数取长补短的丹药，让他不断获得傲视群雄的资本。

    他杀伐果断，门下弟子对他敬畏有加。合理的抛弃与利用，让三十二岁的他，成为了天下仙人心之所向的“仙人府”中最年轻的“尊仙”。

    入“仙人府”已有六载，自己无疑会是下一任掌门最佳人选。为什么老天爷会让自己遇到这个人呢？那个奇妙的“龙爪”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真想好好研究一下，见见它的主人啊。

    随着粘稠的脑浆，从他头盖骨的裂缝中溢出。这个聪明绝顶，复刻千百种古法丹药，从无数灵兽身上，获得各种力量的人类。停止了思考。

    在白雾中的“浮力”消失的一瞬间，这座山体承受了比平时强大几十倍的重力。它如小孩子用泥巴堆起的小山一样，被路过的大人一脚踩成了扁饼。

    王朝安还在和龙爪搏斗，根本无法收回龙爪发出的灵力。周围的山体立刻脆弱的向四周塌陷，如破碎水桶里的水，急于摆脱重力的压迫。

    周围滚落的石块，不断砸在王朝安身上，传来的疼痛感，刺激着他大脑中原本的意识。突然消失的抗力，也让龙爪消除了灵力。

    王朝安重新控制住了自己身体。

    他抬起龙爪，不断击碎头顶的石块，借着自己出色的弹跳力，冲出了山体。

    这座山足足矮了一半，但占地面积扩大了一倍。与其再叫它是山，不如说是乱石堆。

    那些精心收集、分类的灵兽药材，也永远的埋在了乱石之下。这样看，倒不如说这是一座大坟堆，更合适。

    站在石堆上的王朝安，忽然感觉到有数股巨大的灵力从远处空中袭来。

    这里可是隶属于“仙人府”的山峰，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有人来查看。

    王朝安的身体已经接近虚脱，无力再战，随即隐没在黑夜中，掩藏了气息。

    回到家中，张伟正坐在床边泡脚，他盯着水盆中的涟漪，思索着什么。

    王朝安推门而入，见了他，想起了晚饭时候的事，脸上浮现出羞愧的表情。

    他不自在的站在桌边，支支吾吾的问道：

    “娘……没事吧。”

    张伟看着他满身的灰尘，用两臂的弯肘撑在床上，嘴里叹着气说道：

    “你不应该去问王妈妈么？”

    “她……”

    “还没睡。替你缝衣服呢。”

    院里的小橘猫正在玩弄一只刚刚抓住的小老鼠，全不理会站在一边的王朝安。

    王朝安站在母亲门口，右手不断抬起，放下。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进门该说什么话。

    倒挂在屋顶的蝙蝠，奇怪的望着地下的男人，不知道他要干嘛。

    一片半黄的树叶，飘落到水缸盖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谁在外面啊。是朝安吗？”询问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王朝安鼻尖发酸，强忍住眼角的泪水，进了门。

    “娘，我……”

    “你回来啦，正好。来试试这件衣服，娘刚做好的。”

    王朝安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任凭王妈妈来回拨弄自己的身体，除下他身上的旧衣服，换上新衣。

    “来，转一圈给娘看看。”

    王妈妈像古董店的老板一样，仔细的眯眼观察衣服上的每一寸布料。袖子长短是否合适，腰身是否合身，领口紧不紧，下摆长不长。

    “差不多了，娘再琐下边就好了。脱下吧。”

    直到被王妈妈推出门，王朝安心里的道歉都没说出口。

    或许，王妈妈已经听到了他的道歉。

    “师傅……”

    回到房中，王朝安坐在桌边，对躺在床上的张伟欲言又止。

    “你再不说什么事，我就睡觉了啊。如果我睡着了还被你吵醒，你知道后果的。”

    张伟面朝里，把手伸进裤子，挠着屁股，显得不耐烦的说道。

    “师傅。”王朝安终于把话说完整了，“你的力量有没有不听话的时候。”

    “不听话？”张伟把身子躺平，闻了闻手指，若有所思。“你是说不好用的意思吗？”

    “不是。”王朝安否定道，“是它好像要主宰你的身体。驱逐你原本的意识。”

    嗯……

    张伟继续盯着房梁发呆。

    “你这么说好像跟奴隶一样，他们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奴隶？

    王朝安不理解张伟说的话，或许是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吧。

    这么想着，他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便洗漱睡觉，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王朝安照常上差。还没跨进锦衣卫大门，路上便遇到一个差役，见了他，赶紧加快脚步，上前抱拳行礼道：

    “王大人，您早啊。”

    王朝安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差役，好像并不是“半面笑”院中的。

    “哦，您早。”他也抱手还礼道。

    走过这个差役身边后，路上站岗的卫所兵看到他来了，也都微笑而视。

    王朝安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莫非是脸上沾了饭粒？一个个盯着我笑什么？

    终于走到了自己的院门，刚跨过门槛，“半面笑”的差役全都聚集在院中，好似专门等着王朝安一样。见他来了，立刻围上来，一个个两眼笑没了缝，纷纷抱拳于胸，嘴上连连道喜。

    “王大人恭喜，恭喜。”

    “恭喜啊，王大人。”

    “恭喜，恭喜。”

    王朝安被眼前的情况弄的莫名其妙，只好也不住的抱拳，不知所以的笑着回复这些人的祝贺。

    “王兄。”一句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面响起。

    来人拨围住的差役，一头炸开的长发，绑着护额的木影，挤到王朝安面前，龇牙欢笑着说道：

    “我这刚做完任务回来，就收到你的好消息了啊。你可以呀你。”

    木影搂住王朝安的肩膀，用手指在他肩上用力戳了一下，好像在试真假。

    王朝安笑着回应着，刚想问什么事。周围的人群再一次被一张大手拨开。

    “组长，你可来了。”

    是大力。

    “恭喜你啊，终于是实至名归了。哈哈。”

    看着大力脸上畅快的笑容，王朝安心里更迷糊了。前几天周围这些差役还个个对自己议论纷纷，今天竟然都像换了人似的和自己热情的打起招呼来。

    “好了，好了，你们都散开，去忙你们的吧。”

    白露一直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些人，但她的嘴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差役们听到白露的话，都笑嘻嘻的离开了，好像他们都是王朝安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一步三回头，不舍离开。

    远处几个“乙”级同事，则倚在门框上，面露不快的神色。

    “呸，有什么好得意的。”

    一边赶紧有人把他拉进房里，止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木影开心的抱着王朝安的肩膀，乐呵呵的说道：

    “怎么样？王大人。今晚不得中华园摆一桌？”

    “大人”两个字，他说的特别重，似乎怕王朝安听不清一样。

    “这个没问题，但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这样？”王朝安终于来得及说话了。

    木影以为他在装傻，和大力相视一笑，不住的拍着他的肩膀。这把王朝安拍的更加莫名其妙了。

    “王大人。”一个小太监吊着嗓子在一边躬身问候道。“请进屋吧，大家都等着呢。”

    王朝安看着面前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长身大红罩袍的小太监，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觉，不知是贴身服侍谁的。但需要太监服饰的，必是皇家的人。

    他不敢怠慢，赶紧跟着这个小太监进了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