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不配

第七十五章 挥之不去的身影

    日出三人组抬着重伤的魏蓬,回宫复命。皇上懒得管“仙人府”的家事,将他丢进诏狱后便忘了此人。

    叶凡安抚好这次聚集的弟子,声明不做任何追究,所有责任全都归到魏蓬一个人都身上,让仙人府暂时恢复了安静。为什么是“暂时”?因为不久之后他便对仙人府里的魏家势力进行了清洗。魏蓬图谋不轨的罪行坐实传开后,魏夫人无颜再在京城圈里混迹,带着魏公子去往南方居住。

    杨萧将装有【武陵热石】的布口袋交给叶凡后,锦衣卫六人不再担任护卫任务。经历了这几天生死疲劳后,众人各自下山回家,更加珍惜起身边人来。

    一周的长假很快见尾,明天又要开始恢复当差,今晚大家相约在上山前常去的那家小饭铺聚餐。狭小的空间里还是那几张桌子和几把矮凳,还和之前一样拥挤嘈杂。

    大家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人,闻着熟悉的味道,觉得在山上的日子恍若隔世,似乎是几人一起做的梦,在现实世界里其实根本没发生。

    叶绒代表叶凡也过来了,前来谢谢大家前些日子为仙人府的付出。一群老爷们中间忽然多出一位娇柔美貌的女孩,大家都变得拘束起来,没了往日的胡闹。王大肉嘟嘟的腮帮早已红的像后厨炉灶里的火苗,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筷子,一晚上都没敢看叶绒的眼睛。

    孙傲也不闭眼故做清高态了,热情的为叶绒摆好碗筷后抱歉的说:“对不住,叶小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明明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却全然一副东道主的样子。

    叶绒身为仙人府叶家小姐,出入只有酒楼的包厢,但自从和王朝安相恋后,两人倒常常在这种小店里吃饭。所以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孙傲却觉得对方是在礼貌的为自己着想,更加殷勤的替叶绒要茶倒水。

    陈二狗子和赵吉今天破天荒的并排坐在一起,两人像好兄弟似的勾肩搭背,仿佛害怕被人听他们重要的信息,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不时一起发出“嗤嗤”的憨笑声。

    菜上了快一半后,杨萧高大的块头终于出现在了门口,赶忙挤过来抱歉的说:“哎呀呀,不好意思,刚刚把姑娘送回家,来迟了,对不住。”

    大家并无怪罪之意,反而高兴的打听起杨萧女儿的情况。

    “这真得谢谢叶掌门啊。”杨萧看着叶绒说:“接受了几次治疗后,明显比以前有力气了,今天带她去寿桃湖边玩了一天都没喊累。”

    叶绒听了很开心的说:“那以后只要一周去用【热石】治疗一次就行了吧。”

    杨萧点点头,嘴笨的他只会连连道谢,惹得叶绒笑红了脸,连带着身边孙傲的脸也给染红了。

    当其他桌子换到第三波客人的时候,这一桌还在兴致盎然的高声交谈。温热的米酒把每个人的脸都烫的红扑扑的,在店内烛灯的照耀下好似夕阳下挂着的红柿子,温暖可人。

    趁着孙傲出门解手的空当,叶绒终于得到口喘息的时间。一整晚都被问这问那,她感觉自己不是来吃饭的,是来接受锦衣卫的盘查。叶绒抓住张伟的胳膊关心的问道:

    “你没事吧,怎么看你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平常看你吃饭不挺积极的么?今天咋啦。”

    张伟挤了下嘴角,摇摇头说:“没什么,在想事情。”

    “你个小屁孩。”叶绒在张伟头上乱抓一通,“别乱学大人。”

    眼珠子转一下,忽然把脸凑近小心翼翼的说:“我问你啊。王朝安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啊。”

    张伟疑惑的看着她,自己最近一直被心事困扰,没有关注过王朝安:“没有吧,怎么了?”

    叶绒眼睛里流露出失望:“没什么,最近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可每次都叹口气后便什么也不讲了。”

    张伟刚想说要不要自己回去问问王朝安,回来的孙傲就打断了他们,刚坐下就举起手里的酒杯向叶绒敬酒。张伟这时才发现饭馆里变得比开始时还要吵闹。可能是到了下工时间,店铺里挤满了一身灰的苦力脚夫。在酒精的作用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生命的活力。

    那几具尸体突然不合时宜的闯进了张伟的脑海——是那几个倒在血泊中的叶家弟子。张伟很想问问那几个弟子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妻儿子女,失去家人的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看到叶绒正笑眯眯的听着孙傲讲话,觉得现在不是问这些话的时候。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已经死了。

    如果那天我像那些锦衣卫一样,在魏蓬劫持赵吉的时候就把他干掉呢?这些人就不会死了吧,今晚他们也能陪着家人这样欢快的吃着晚饭吧。

    赵吉的笑声传入张伟的耳中,他心头好像被突然窜出来的蛇咬了一口,被自己刚刚的想法吓了一跳。

    如果在他劫持赵吉之前就干掉魏蓬呢?张伟又想道。可那时他还不知道魏蓬会害人,自己有什么权利莫名的损害一条性命呢?那我和那些动不动就夺人性命的坏人又有什么区别?

    张伟再次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进城时救的那个叫喜儿的姑娘,如果自己能快一点解决掉那个叫牛二的地痞,喜儿姑娘的老父亲肯定不会死。喜儿也不会失去父亲。

    老头枯瘦的身影出现在张伟脑中,笑眯眯的朝他伸出干枯的双手,里面是几枚脏兮兮的铜钱。他端起酒杯喝干了里面剩下的半杯米酒,想把老头的影子冲走。

    “怎么一个人就干了呢?”杨萧看见了,不满的替张伟又斟上,“来!我陪你喝。”

    女儿的病好了,杨萧喝酒也变得畅快起来,仰起脖子,笑滋滋的把空杯竖给张伟看,张伟也一口干掉杯中酒,下咽的速度却没杨萧那样畅快。

    头顶照射下来的烛光让张伟恍惚间回到了那天的傍晚,自己和喜儿站在她叔叔家门口,两人的影子一起被托的很长很长,似乎要挣脱两人的身体一起浪迹天涯。

    喜儿的大拇指和食指不断揉搓着自己的衣袖,红色的石榴裙在夕阳下红的像血一样,正如她年轻的生命,蕴含着诸多可能。

    张伟一直看着被她揉搓的葛布薄衫,生怕待会儿被她搓出个洞来。

    木门终于被拍响。出来的叔叔婶婶见到侄女十分惊喜,在听闻噩耗后,脸上立马流露出惊悚的表情,不敢相信发生的事实,赶忙搀扶侄女进院,害怕她站在外面再受什么伤害。

    “她现在过的应该挺好的吧。”张伟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毕竟还是帮到了一个人。

    散场的时候,众人全都有了醉意。叶绒坐上仙人府的马车先行离开,剩下的人互相搀扶着,踏上自己印象中的回家路,像西洋钟的摆锤一样,在街道两侧来回摇晃。

    和大家分别后,张伟无力的耷拉着脑袋,不断地和脑海中出现的叶家弟子的尸体还有瘦老头的影子做搏斗,不知道是街道太安静了还是酒喝的太多,今晚怎么也摆脱不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占据着他的大脑。

    脚底的石板被街边的灯光照的一块黑一块亮,有规律的前后交替着。如果善恶能像这些地板一样容易区分那该多好,那样自己就可以打倒天下所有坏人,保护所有好人。张伟吭头边走边这么想着。

    不知何时,脚底地板上的亮光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反射的光线也变得丰富起来,有红有绿。他茫然的抬起头,耳朵里顿时闯进无数的琴弦鼓乐声,差点冲破他的耳膜。

    三五个穿红戴绿的苗条少女簇拥在一起,挥舞着手中的香巾,向来往过客抛洒眉眼,呼唤着今晚还未找到潇洒处的男客。

    张伟想不明白,这些女孩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抹的那样白,好怕她们的脸会像受潮的白墙一样突然脱落一块,露出里面的灰墙,那样不是很吓人?还有她们的嘴唇,抹的和壁画里怪物的嘴一样红,若是牙齿不慎沾到了一些,那更像嗜血的大口了。

    但也有例外,就像那边的姑娘,天生的肤色白如霜雪,在昏暗的街灯下依旧胜过身边抹了粉的同伴。红色的石榴裙,橘红窄袖外套,手肘间配上一条春草般翠绿的绸缎飘带,宛若曹植诗词《洛神赋》里形容的洛神那样——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常来此地的熟客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女孩刚刚才被调教好,出来见客不久,举手投足间拘束又娇羞,全没有其他艺伎的放浪妩媚。有客人来了其他姑娘像膏药似的立马贴到男人身上,只有她低眉搔耳,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不过,这样的女人更加惹得男人怜爱,似乎男人天生喜欢充大英雄保护弱小一样,觉得自己有照顾这位姑娘生意的义务。更不要说是这样一位容貌较好的女子被冷落在一边。

    于是很快便有客人主动找上门来。一个已有六七分醉意的中年男子像馋着自己女儿一样,拉起女孩的纤纤玉手问道:“会不会弹琴呀。”语气特别温柔,仿佛害怕自己的口气会伤到女孩。

    女孩娇羞的点点头。客人满意的搂着香肩往店内走。在女孩转身的过程中,灯光在一个角度上清晰的照出了她的面容。张伟浑身抖起机灵,头皮麻的仿佛被雷劈中了。这个女孩刚刚还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喜儿?”他不确定,叫的不敢大声,但脚底已经跑到了店门口。

    门口的大汉见忽然跑来一个平头粗布衣的乡下小子,立马堵在门口大喝道:“哪里来的土鳖,赶紧滚!”

    张伟透过大汉的肩头,看到那名女子侧脸面向男客,正眉眼娇羞的和客人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