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不平事

番外篇 赵甲子落发为僧,酒肉穿肠心有佛

    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不过得不到而已。

    ……

    2013年夏末秋初下了一场很久的雨,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星期,这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也是秋天的第一场雨,可就在这场雨结束后,赵甲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和陈振江。

    起初,我只当他是一次临时有事外出,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可一周过去后,都不见赵甲子回来,打他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给陈振江致电询问,陈振江也表示不知赵甲子的去哪里了。

    一个月后,正好赶上下个季度交房租,我给房东转账却被房东退回了,房东说在上个月赵甲子已经交了整整三年的房租。

    听了房东的话,大脑瞬间空白,赵甲子这是玩的哪一出?莫名其妙消失一个月,走之前还把后面三年的房租全交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陈振江,电话那头的陈振江沉默许久,只说赵甲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那我们就不要操心了,他或许有他的事情要做,既然他交了三年的房租说明他以后还会回来。

    可是在接下来的三年赵甲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赵甲子离开的第一年,我很不适应,在此之前我们已经相处了三年,朝夕相伴,他已经成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位朋友,或者说是“家人”。的确,很多时候他在我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不仅仅是一位朋友,是老师更像一位好哥哥。

    他学识渊博,教会我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在我性格偏执的年龄段为我塑造了正确的人生价值观,使我明白人生不能一些羁绊停留,要坦然面对那些羁绊,才能向前看得更远,才能见识人生道路上更精彩的风景。

    他性格温和,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他能够包容我那时性格的缺陷,不与我计较,在生活中处处照顾我,为我排忧解难。

    少了赵甲子的陪伴,我深感孤独,偶尔深夜心情郁结,想找人倾诉总会下意识地去敲赵甲子的房门,敲了半晌没人回应,这才想起我的这位好友已经消失多日,不免心情更加落寞。

    从起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慢慢习惯,我才明白,或许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而在人生的这场拉锯战,我们要对抗的就是孤独。

    而陪伴我对抗这场拉锯战的就是友谊。

    2016年10月份,我去江苏南通如皋参加一位朋友婚礼,回来后,却发现一个人站在我家楼下等我。

    这个人我和他三年没有见面了,可他却不是赵甲子,他是陈振江。

    自从赵甲子消失后,我和陈振江就甚少联系,以前和他走动是因为他是赵甲子的发小好友,没了赵甲子这层关系在,我们就很少走动联系了。

    虽然三年没见,但我第一眼还是认出了陈振江,我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等多久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陈振江无奈苦笑:“找你两天了,不是没给你打电话,每次打你电话都关机,要不是你对门邻居说你出门去参加朋友婚礼,我早打电话报警了。”

    听陈振江说我电话关机,我心想不对呀,我这两天电话一直开机,于是又让他当着我面给我电话,拨通后果然是关机状态。我这才想起来,赵甲子消失后第二年因为某些原因我换了电话号码,旧号码虽然有一直充话费但从来没开机过,而新号码也没有及时通知陈振江,不禁向他致歉。

    对此陈振江并不在意,他说:“今天来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要帮甲子的东西搬走,第二件事是甲子要我告诉你,他想要见你一面。”

    我一听有赵甲子的消息,心情瞬间激动,立马态度认真,问他:“甲子哥想要见我,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陈振江微微皱眉,叹了口气,给我新手机号码发了一个地址,说:“你去见了他之后就知道了。”

    一周后。

    距离上海一千多公里的湖北XN市,我站在咸宁潜山上的潜山寺前,看着肃穆的庙门,实在难以想象赵甲子会在这里。

    既然陈振江说他在这里,那他一定没有骗我,毕竟他还给我转了五千块钱,他说这钱是赵甲子让他转给我,说是报销我来回车费,让我一定要收着。

    整理一下凌乱的心情,步入寺门,向守门的和尚问了个好,便问他:“大师你好,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赵甲子的人?他是我的朋友,他让我来这里找他。”

    大和尚一脸茫然,摇头表示说寺里没有叫赵甲子的人,并且问我是不是找错了。我拿出手机和大和尚确定地址没有错后,大和尚再次摇头,说寺里没有叫赵甲子的人,并且让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说到这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没想过给赵甲子打电话,可陈振江说他也没有赵甲子的电话,我问他你们怎么联系上的,他说是赵甲子给他邮件通知他的。

    发邮件……

    我总不可能现在给赵甲子发邮件吧,这等他回邮件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时我忽然灵机一动,从手机相册里找出赵甲子的照片给大和尚看,大和尚认真看后,哈哈大笑说:“原来你说的赵甲子是空雪啊!他在后院喂兔子呢,走,我带你去找他。”

    “空雪?”

    我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两个字,心想这难道是赵甲子现在的名字,可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像一个正常人会取的名字,倒有点像某些大师的法号。

    跟着大和尚来到后院,见一名身穿粗布僧衣的和尚在喂兔子,不免觉得这画面有些滑稽,只见和尚念经,还没见过和尚喂兔子。

    可当大和尚喊出“空雪”二字,那名身穿粗布僧衣的和尚转过身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个喂兔子的和尚是赵甲子!

    “阿弥陀佛,师兄好!”赵甲子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又面带微笑看向我,“杨施主,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大和尚见我和眼前的空雪果然是好友,便告退留下我们交谈。

    等大和尚走后,我连忙上前上下打量赵甲子,并且又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去,有没有搞错,以前那个经常穿西装打领带的赵甲子,现在竟然剔了光头穿起僧衣当起了和尚。

    想必大和尚口中的“空雪”就是赵甲子的法号。

    说真的,我实在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要不是那一巴掌打在脸上实实在在的生疼,我真以为眼前的景象是一场梦。

    “杨施主,你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吗?”赵甲子见我抽自己一巴掌,不禁莞尔一笑,如以往那样优雅,不失风度。

    这个男人真是的,都他妈的当了和尚,还这么优雅做什么,让我这个俗人自惭形秽。

    该死,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别他妈叫我施主,叫我名字!”

    原本我就对赵甲子一声不响消失三年感到生气,如今看他做了和尚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想着这三年我一个人守着空房子,时常幻想他会在某天回来,不禁委屈地哭了。

    “赵甲子,你这个王八蛋,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吗!一声不响消失了三年,这三年连个气都不喘一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在我的质问下,赵甲子面露歉意,轻声致歉:“杨祁,对不起。”见我还想呵斥他,赵甲子又说:“这里是寺庙内,不要大声喧哗,想说什么跟我到后山说吧,我有问必答。”

    出了寺庙跟随赵甲子来到后山,没等我先开口询问,赵甲子却先问了一个让我意外的问题。

    “带烟了吗?”

    我诧异看了赵甲子一眼,没做任何思考回答:“带了。”

    “给我一根。”

    我瞪大眼睛看着赵甲子,赵甲子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是的,你没有听错,给我一根。”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从包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他,帮他点燃后,自己也点燃了一根,然后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景色默然抽烟不语。

    一根烟快要燃尽的时候,赵甲子抽完最后一口香烟,吐出口中的烟雾,掐灭手中的烟蒂,转头看向我说:“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问了。”

    “三年前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离开了,为什么这三年都不联系我?”

    “我这里病了。”赵甲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做和尚?”我又问。

    “我这里病了。”赵甲子再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见他连续两次这样回答,我不禁有些生气,质问他:“赵甲子!你有没有在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赵甲子一脸平淡且认真回答:“我在认真回答你的问题,我这里确实病了。”再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看他态度如此认真,不像是在说谎开玩笑,我不禁有些慌乱,要知道他所指那个部位病了一般可不是什么小病,心情立马变得有些忐忑,紧张地上下打量赵甲子。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脑子里是不是长瘤了?”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以前看不过不少影视剧里男女主角因为脑子里长瘤挂掉,我可不想我最好的朋友脑子里也长瘤,不想这样狗血的剧情出现在我最好朋友身上。

    赵甲子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脑子里长瘤,我脑子里也不会长瘤!”

    听他如此说,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你是得精神病了吧?不然怎么好好的一声不响消失这么久,还当了和尚。”

    赵甲子再次翻了个白眼:“我精神状态好着呢,你看我像精神病患者吗?倒是你该操心下你自己,整天写小说东想西想,人又那么感性,以我的分析来看,你以后得抑郁症的概率很大。”

    “去你大爷的!”我冷哼一声,气冲冲地说:“我这么关心你,你能不能盼着点我好,亏我想你这么长时间,还大老远的来看你。”

    赵甲子轻笑一声,一脸的不以为意,说:“我不是给你报销来回路费,又帮你交了三年房租,你就当来旅游,报答一下我这位好友。”

    闻言,我顿时哑口无言。有句话说得好,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不过有一点赵甲子倒是没有说错,三年后我的人生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各种变故,导致我情绪崩溃,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被困在思想的樊笼里,虽然没去医院鉴定,但后来和抑郁症患者交流后,大概率那段时间确实患上抑郁症了。

    我指了指赵甲子的脑袋,问:“那你那里到底怎么病了?”

    赵甲子目视远方,沉默不语,良久忽然开口说:“我的思想出现问题了。”

    “思想?”

    “是的,就是思想出现问题了,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

    我挠挠头,表示这个问题过于深奥,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禁问他:“能具体说说吗?”

    或许赵甲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个问题,思索良久,苦笑一声:“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不过得不到而已。”

    这算什么回答?

    “好了,这个问题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或许日后不用我回答,你自己就能够想明白了。在我们漫长人生道路中,总会出现一些让我们难以解答的问题,终其一生可能都给不出正确答案。但是这并不重要,我们只需要知道自己想去过什么样的人生就行了。”

    “今日见你就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告诉你我现在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以什么样身份,和尚也好,普通人也好,重要的是我这个人现在好好活着,今后你不用再担心我的生命安危问题;第二件事是想看看我的好友现在状况如何,看你现在心宽体胖的,想必这三年也没什么大波折,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在赵甲子离开的那三年,我确实胖了不少,减肥也成了后面几年的生活常态,好在2023年我痛下决心,总算减肥成功。

    之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些往事,天色渐黑,赵甲子说我难得跑一千多公里来看他,寺里没什么好的饭菜招待我,便换了便装带我下山吃饭。

    下山后我们找了一家大排档,赵甲子点了一桌荤素搭配的菜肴,还向老板要了一桶自酿的米酒。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问他:“这些是你能吃的?”要不是旁边有其它客人,我就要惊呼了,我靠有没有搞错,虽然我还没有接受你现在是和尚的身份,但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赵甲子一脸不在乎的表情,笑着说:“如果不吃肉不喝酒就能成佛成圣,那成佛成圣的条件也太简单了,这样这世间该行走多少圣佛?我吃的不是酒肉,我吃的是欲望,我吃的是修行,与口腹之欲没有任何关系。”赵甲子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口中,一副很满足的表情,吃完还不忘给自己倒一杯米酒,然后一口饮下。

    他一顿云里雾里的乱扯,我也懒得和他辩论,既然他都不忌讳,我与他三年未见,自然愿意与他大快朵颐开怀畅饮。心想赵甲子这和尚是做不了,就算做也是个假和尚。

    要不是后来他去尼泊尔做苦行僧,看他赤脚徒步满脚的伤口,我真的以为他只是一个假和尚,也是从那以后我接受了他是和尚的身份,并且认为他才是有大毅力大修行之人。

    这次分开后,赵甲子没有拒绝给我他的联系方式,我们加了微信好友,之后的一年里我也有时常来看他。

    2018年再次来潜山寺看望他,他养的兔子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给他发微信,两个月后他才回我,人已经在尼泊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