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棋子的千古风流

第一百零八章 琴操寻姐寄永子

    曾巩这年夏天改任齐州知州,到任后,有一首《寄致仕欧阳少师》诗,其中称颂欧阳修说:

    四海文章伯,三朝社稷臣,

    功名垂竹帛,风义动簪绅。

    同时,曾巩还向欧阳修出示文稿《为人后议》。这是五六年前,在“濮议之争”当中写下的。文章旁征博引,依经典、据礼制,论证并支持欧阳修的观点,指出为人后者,为之降其父母之服,《礼》则有之矣。为之绝其父母之名,则《礼》未之有也。

    欧阳修读后,感到非常欣慰,说道:“这是我当年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啊!”

    对于自己的“濮议”观点,欧阳修始终坚定不移。他自信真理在手,不愿意以口舌争于一时,希望借文字流传久远,让后人去明辨是非。

    冬天,欧阳修病体恹恹,然而,安顿家庭生活以后,开始尝试到闲适的滋味。

    令人遗憾的是,僻居颍州,亲朋好友多在京师,相互难得一见,心里时常感到寂寞。

    当收悉赵概从南京寄来的书信,说是明年春天要来颍州聚会,心中不胜欣喜。他感慨说道:“这将是山阴名士王徽之拜访朋友戴逵以来,几百年间没有过的盛事啊!”

    在颍州闲居的日子里,欧阳修有时品评前人或今人的诗作,随手记录一些诗人的掌故和文坛轶事,说起来是“以资闲谈”,实际上谈古论今,阐述了自己关于诗歌创作的理论观点,他将它题名为《诗话》。从此,文坛上增添了一种新的文学样式,一种随笔漫谈式的诗歌评论体制。

    宋代及宋以后,以《诗话》命名的诗歌批评著述日臻繁盛,后人为了表示区别,将欧阳修的开山之作,改称《六一诗话》。

    春天,欧阳修牙病发作,疼痛难忍,只得叫牙医拔去病齿。痛苦虽然免了,但是从此不敢敞开饮酒。

    令欧阳修感到高兴的是,赵概是年早春果真千里驾舟,来到了颍州。熙宁初年,赵概告老退居南京,今已七十七岁。颍州知州、韩林学士吕公著,在西湖边的一所堂屋里设宴款待欧阳修和赵概。

    欧阳修即席赋诗,其中咏道:金马玉堂三学士,清风明月两闲人。两闲人,指的是致仕后清闲度日的自己和赵概,两人都是翰林学士出身,加上曾任翰林学士的吕公著,就是所谓三学士。

    后来,人们将这所堂屋称为“会老堂”,成了颍州西湖享有盛名的名胜。

    会老堂酒宴上,两位老人谈古论今,感慨世态炎凉,朋友交情难得有始有终,今日相聚,真是千载难逢的幸事。想当初,景祐年间,欧阳修年轻气盛,与赵概同在馆阁,常常轻慢这位沉默寡言的长者。

    然而,赵概对此毫不介意。后来,欧阳修陷入“张青米案”危机,满朝大臣无人敢言,挺身而出替欧阳修辩说的,就是这位赵概。赵概恢阔豁达的襟怀,光明磊落的人格,在欧阳修心目中,俨然一株凌寒独立的劲松。

    欧阳修殷勤款留赵概,两位老人一起游览颍州名胜,饮酒赋诗,盘桓一个多月。临别,欧阳修许诺明年身体稍好时,将赴南京回访。谁知这番话竟成永诀。

    六月二十一日,是欧阳修六十六岁生日。吴充从京城派人送来礼物,是神宗皇帝题写的一幅“寿”字,欧阳修十分感动。

    吴充与欧阳修、王安石都是儿女亲家。他的女儿嫁给欧阳修长子欧阳发,次子吴安持娶的是王安石的长女。

    在欧阳修看来,仕途得志的吴充,正是王安石的得力臂助。欧阳修不愿意介入这场变法风波,而吴充的思想比较接近欧阳修,他主张爱民政治和稳健改革,不赞成王安石的激烈变法手段。

    虽然他后来官至枢密使、宰相,但是,最终遭到变法派的迫害,过早离世。

    七月,欧阳修与儿子们编纂《居士集》告成。

    这是今存惟一的欧阳修自编集。

    欧阳修将早年撰写的《本论》上中下三篇,删改成上下两篇,集中表现反对释家,弘扬儒学的主题。

    又将早年写成的《正统论》七篇改成三论,即《序论》、《正统论》和《正统论下》。

    尤为可贵的是,他在文中提出了“绝统说”,标志封建“正统论”在理论上的成熟。

    闰七月,欧阳修再次病倒。

    日日卧病在床,听着窗外潇潇秋雨,回想起往年秋天出游的情景。

    大约十五这天,门人送来两个延迟已久的函件,一件为筒函,一件为盒函,看看地址都是来自杭州的,误投到了颍州府上一个废弃的邮铺里,最近邮铺翻拆才被发现。

    筒函是苏轼寄来的,内有一封书信,其中讲到了“月照松林”的典故,传说松林内,岩石旁,曾住着一户人家,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又快到了,老夫妇俩特别思念在外谋生的五个子女。

    于是,老父亲便用老大喜欢的方竹庵的方竹,二女儿喜欢的金竹坪的金竹,老三喜欢的五老峰紫竹院的紫竹,老四喜欢的竹林庵的斑竹,以及小儿子喜爱的简寂观的苦竹,精心制作了五根长箫。

    明月下,老父亲孤独地坐在大岩石上,吹起了孩子们儿时最爱听的曲调。

    五个孩子听到这熟悉而又伤感的旋律,纷纷往家里赶,中秋之夜,明月照松林,全家团圆了。

    信的末尾写道:月照松林闻,箫声章敬亭。

    “章敬亭”三个字像火把一样把房间照亮,在欧阳修的脸上洒满红光,他在心里轻轻念叨这个名字,很快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感动。

    苏轼在以寓言的方式,为欧阳修心中的美好情感送上一份敬意。

    盒函内有一只布袋,里面除了一封署名琴操的陌生女子写的书信,还有一枚白色永子。

    书信中讲到了这枚永子的来历。

    琴操从杭州西湖到了临安的玲珑山,某日来了一个神秘的蓄须男子,拿出一枚白如蛋清的永子,拜托她转交欧阳修。

    “这位施主,可是贫尼并不认识欧阳大人呀。”琴操说。

    “你不是准备给他写信的么?那就一起寄过去好了。”神秘男子说。

    “施主说什么,施主如何知道贫尼要给欧阳大人写信的呢?”琴操很是吃惊。

    “你不是想打听你的姐姐么?”神秘男子说。

    “可是施主,贫尼还是不明白,这一切仅仅是贫尼心里所想,请问施主是如何知道的呢?”琴操追问。

    “因为我是钱王后裔。”神秘男子留下这句匪夷所思的话,便匆匆步入山间竹林小径,不见了。

    这封信的最后,琴操写道:我的姐姐是章敬亭。

    欧阳修左手握永子,右手持信,老泪纵横。

    “第179枚,老天爷能不能告诉我,还有最后一枚,该在哪儿?”他自言自语道。

    薛静香把苏轼和琴操两封信接过去,看了一会儿,也失声痛哭起来。

    二十三日,欧阳修在颍州西湖边的私人住宅安然逝世。

    消息传到京师,神宗深感震惊,停止视朝一天,以表哀悼。

    八月十一日,朝廷赠授欧阳修“太子太师”爵位,旌表他参弼三帝,定策两朝的政治功勋以及道德文章方面的突出贡献。

    熙宁六年(1073)七月,枢密副使吴充上奏《欧阳公行状》,请求朝廷详定欧阳修谥号。

    翌年八月,欧阳修被谥“文忠”。

    《谥法》:道德博闻曰文,廉方公正曰忠。

    韩琦、王安石、范镇、曾巩、苏轼、苏辙等人都撰写了祭奠文章。

    欧阳修去世后,灵柩暂厝颍州山丘。

    按照北宋规定,朝廷文武大臣死后,一般安葬在汴京周围五百里内。

    熙宁八年(1075)九月二十六日,欧阳修棺柩在河南新郑县旌贤乡刘村(今河南新郑县辛店乡欧阳寺村)落葬。

    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薛静香在京师病逝。

    同年十一月,袝葬新郑欧阳修墓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