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诚仔细看过照片后说：“你们一家很幸福，我祝贺你！”然后问：“你儿子从事什么工作？”她回答说：“他刚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也在医院工作，年薪很不错。”他惊讶地张大了嘴，说道：“你培养儿子这么成功，真是太伟大了！你儿子很了不起，这么年轻就成为医学博士。”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说：“孩子从小跟着我受苦，那些年我除了拼命工作，还要抽时间去学校进修。孩子从上幼儿园起就问，人家都有爸爸，我的爸爸在哪？我告诉他说，你的爸爸在中国，他是个餐馆老板，他又问中国在哪？我们去中国找爸爸。”

    她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儿子，时而欢笑，时而悲恸。沉默了片刻，接着又说：“孩子在上小学时很调皮，为此没少挨揍。有一次挨揍后，他哭着说要去中国找爸爸，爸爸不会打他的。当时我也哭了，搂住他说妈妈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孩子又问，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我对他说你要好好学习，一定要有出息，否则永远见不到爸爸，因为爸爸不喜欢没出息的孩子。”

    说这些时，她没有流泪，听的人反倒流泪了。她连忙拿起纸巾，伸过手去替他拭泪，嘴里说：“对不起，我使你伤感了。”他回答说：“我实在太感动了，为你这个伟大的母亲，也为你的好儿子。”她笑了笑说：“孩子上中学后，变得非常懂事，而且学习成绩很好，一直在全校名列前茅。我为儿子起了个张奋强的中文名，并且在他书桌的墙上，写了一幅‘奋发图强’的条幅，我想条幅上的四个字，正是我儿子成长的动力。”

    他问道：“你和儿子回过上海几次，怎么没有让儿子去认父亲呢？”她叹了一声气，回答说：“儿子在上高中的那年，我和儿子一起回上海。在动身之前已经同儿子说好了，这次回到上海，一定领他去见爸爸。可是到了上海后，我又反悔了，没有领儿子去认父亲。”

    他惊愕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呢？”她叹声气说：“我不能违背上帝的旨意，在我没有完成对儿子的培养之前，不应该领他去认父亲。可是儿子对此不理解，回到美国后，同我大吵一场。也就在这天夜里，我为儿子跟我吵架的事心烦，半夜里独自起床。”说话时她望一眼手上的戒指，继续说：“我又拿出这枚戒指，一边抚摸着，一边流眼泪。”

    她继续说：“想不到儿子这时推开房门，来到我的跟前，问这枚戒指是不是爸爸送的？我问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你从来不戴这枚戒指，但是在无数个夜里，你总是拿出这枚戒指，对着戒指流眼泪，这其中一定有故事。听到儿子说这话，我觉得不应该再对他隐瞒，于是把以前的事告诉了儿子。那天儿子流着眼泪听我讲完，然后激动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妈妈，我懂了，以后我再也不同你吵了。’”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笑，说道：“儿子从那天起，再也不提起自己的父亲。后来他被哈佛医学院录取，在取得硕士学位的那天，我说我已经实现了，在上帝跟前许下的誓言，现在可以领你去见父亲了。谁知儿子说：‘妈妈，以前我也发过誓，现在还没有完全实现。我们在等几年吧，等我拿到博士学位。’”

    他听了称赞说：“这孩子真是个人杰，不但有理想，而且有志气。”她骄傲地说：“是啊，我儿子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非常善解人意，而且平时很刻苦，把精力都放在工作和学习上。”接着又说：“自从知道张亚夫中风的消息，我和儿子都很着急。我想回来探望张亚夫，并且下定决心让儿子认父亲，可是一方面儿子工作很忙，另一方面现在疫情肆虐，出门非常不方便。”

    他点头说：“现在防疫措施很严，入境后要在酒店里隔离，然后还要居家隔离，你儿子肯定没有这么多时间。”她叹气说：“确实是这样，所以思来想去，决定自己先回来。儿子也支持我的计划，虽然自己不能来上海，但是他特地录了一段视频，要我给他的父亲播放。”

    他点头说：“这样也好，张亚夫看了视频，同样会高兴的。”她连忙说：“可是现在我感到非常为难，不知道怎么去见他？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犹豫。”

    他立刻说：“你不应该犹豫，我们到了这个年纪，不应该再纠结过去的恩怨情仇，该做的事情必须做。”她慌张地说：“可是我心里害怕，另外觉得没有脸去见他。”

    他连忙安慰说：“你不用害怕，要往好的方面去想。就拿我来说吧，以前那么恨张亚夫和徐素娟，那天接到云峰的电话，说张亚夫中风了。当时我心头颤了一下，接着思想斗争好一会，最后意识到自己不能心胸狭窄，于是让云峰陪我去张亚夫的家里。我主动上门去后，他们夫妻俩了却了一块心病，我自己也感到释怀，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点头说：“这件事杨琼对我说了，你真是心胸宽广的人。可是我的情况不一样，当年是我背叛了张亚夫，那种负罪感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说着眼泪又大颗大颗涌出。

    他连忙说：“不要背负这种负担，过去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没有必要再计较。再说张亚夫现在的变化也很大，同年轻时完全不一样，我想他不但不会计较，而且还要感谢你，替他培养出这么好的儿子。”

    他向她递去纸巾，她又擦拭被溅湿的镜片。他说：“我们换换空气，出去走走吧。”她点头说：“那好啊。”俩人一起站起来，挽着胳臂一起离开。

    当他俩步出咖啡厅时，一个姑娘对自己的男伴说：“太感动了，真羡慕他俩，不得不让我想起那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咖啡座上引起感慨的，另外还有一对情侣，那个男伴干脆对女伴浅吟低唱：“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我说情人却是老的好，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