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想到了明天的任务，自己要陪李瑞英去张亚夫家里。突然心头咯噔了一下，心想张亚夫见到李瑞英后，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在美国，他会激动成什么样子？想到此，不由感到一丝担心，张亚夫的身体状况不宜激动，万一出现什么状况，这如何是好？他在枕头上思来想去，觉得应该让他们夫妻俩，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思考了好一会，他从床上坐起，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给徐素娟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徐素娟在电话里问：“是谁呀？”他回答说：“是我，唐伯诚。”然后问：“你和亚夫近来身体好吗？”徐素娟说：“原来是唐董事长啊。”她与前夫通话时，经常用调侃的语气，接着说道：“什么好不好的？就是这个样子。”他不计较她的语气，问道：“亚夫在你身边吗？”她回答说：“他睡着了，唐董事长这么晚打电话来，找他有什么事？”

    他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素娟，那我对你说吧，李瑞英回来了，明天要来你们家里。”徐素娟好像很吃惊，沉默一会说：“来我家干什么？她同张亚夫已离婚三十多年了，还有必要吗？”他回答说：“当然有必要，我告诉你吧，李瑞英有个儿子，张亚夫是孩子的生父。”

    徐素娟的火爆脾气立刻被点燃，气忿地说：“你说什么鬼话？她在离婚之前，已经同张亚夫分居好几个月，这事我一清二楚。怎么能怀上张亚夫的种？难道是她做梦时怀上的？”他连忙说：“这是真的，你先别急，让我慢慢对你讲。”

    徐素娟气急败坏地说：“不要对我讲，我不想听。”然而她并没有挂断电话，他于是耐住性子，把李瑞英怎么会怀上张亚夫的孩子，以及在美国生下孩子后，曾汉林发觉不是自己的骨血，最后导致俩人离婚，前后情形都对她说了。

    他问前妻说：“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徐素娟回答说：“我还是不相信，既然早知道是张亚夫的孩子，为什么过了三十六年才来告诉？”他连忙说：“素娟啊，你不了解李瑞英，为什么时隔三十六年，她才来见张亚夫？再听我对你讲吧。”

    接着他说起李瑞英为了自己儿子，在美国所经历的苦难。还有她儿子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从小发奋学习，现在是个医学博士，婚后已有两个孩子，一家人很幸福，足足讲了好几分钟。

    他在说这些时，徐素娟肯定是感动了，因为在电话里听到了她的啜泣声。他于是说：“素娟啊，我们都年纪老了，应该心胸豁达点。说句心里话，我为亚夫感到高兴，快到七十岁年纪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亲儿子，还有儿媳、孙子、孙女，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徐素娟长时间不出声，他继续说道：“明天李瑞英来你家，亚夫听到这事后，我担心他会过于激动，这对他的身体不利，所以先给你打个招呼，最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徐素娟终于说：“我怎么告诉他呢？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激动的。”

    唐伯诚想了想说：“明天午饭后，我陪李瑞英来你家。你提前一个小时，告诉亚夫说我领着一个老同学，要上门来看望。等到我们来了后，万一发生什么情况，人多能够应付，你看怎么样？”

    徐素娟回答说：“我已经心乱了，不知怎样是好，那就照你的话办吧。”他连忙安慰说：“这是好事，应该感到高兴。你要照顾好亚夫，自己的身体也要当心，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云峰帮忙，也可以找我……”

    不等他说完，徐素娟大声说道：“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今天我落到这个地步，那是我自找的，我活该遭罪。”她说完这话，立刻挂断了电话。

    他唉叹一声，摇了摇头，无奈地放下电话。徐素娟已变成一个怨妇，他了解前妻的性格脾气，并不迁怒于她，反而对她有些同情。设身处地为她想一想，她的确很难，每天要侍候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去跳一会广场舞的时间都没有。云峰要给她找一个保姆，可是她舍不得每月八千元的保姆工资。

    他忍不住连声叹气，关掉床头灯后，重新躺了下来。可是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出现了一个个画面。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在那条不出名的小马路上，两个一起玩玻璃弹子的玩伴。

    在寂静的黑暗中，他的眼前浮现出两个流着鼻涕，穿着破衣裳的小男孩，其中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张亚夫。俩人从穿开裆裤时就一起玩，上小学时是同班，上中学也是同班，再后来是各奔东西。许多年后，俩人又相聚在那条小马路上，一个娶了中学同学李瑞英为妻，另一个娶了菜场营业员徐素娟为妻。两个小家庭虽然隔着一条马路，但是彼此窗子对着窗子，天天能照面，扬手招呼也能听得见。

    两个平常不过的小家庭，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然而在时代浪潮到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家庭走上了致富道路，成为那个年代的第一批万元户。接下来另一个家庭的主妇，不顾丈夫的反对，跨过那条小马路，一起参与到其中，成为那家饮食店的雇工。

    两个家庭从此交集在一起，照理说这是好事，谁知事情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没过多久两个家庭先后分崩离析。尤其荒唐的是，饮食店的女帮工以高调的姿态跨过那条小马路，向街坊邻里宣布与自己的丈夫决裂，决心同饮食店老板缔结秦晋之好，共创饮食店的辉煌。

    这是造化弄人？这两个家庭的四个当事人，虽然都是局中人，但是他们比局外人还迷糊。因为当时他们都还年轻，都有自己的欲望，都有冲动和草率的本钱。此后他们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有着各自的奋斗目标。三十几年过去了，他们都已变老了，现在都应该有各自的领悟。

    明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时隔三十多年后，四个人又要聚在一起，当年的传奇又要续写新的一笔。因为从海外归来的李瑞英，要给自己的前夫道出一个惊天秘密。坐在轮椅上的张亚夫，要借助现代科技，见到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还有孙子和孙女，听见迟到三十多年的，一个儿子对自己父亲的呼唤。

    明天将会出现怎样的场面？张亚夫见到李瑞英，一定会万分激动，李瑞英道出惊天秘密后，说不定他会从轮椅上跳起来。明天他们一定会流眼泪，不知会哭成怎样？这次他们所流的眼泪，肯定与从前流的眼泪不同，不仅仅是他们都年老了，而是他们对自己的人生，应该有了新的感悟。

    一想到此，他的眼眶湿润了，心里暗暗感叹：人啊人，不到年老的时候，不会有真正的开悟。即便是到老了，可有些人还是不甚了了。就像徐素娟那样，刚才在电话里，自己对她讲了十多分钟，可是她能够听进多少？能够明白多少？他嗟叹良久，直到眼皮子沉了，然后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