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帝

第71章 细雨入烟,鸢飞何处

    不知不觉,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山林当中,却是凉爽依旧。

    淡淡山风吹过,新长的叶子发出沙沙声,好似流水划过十分的沁人心脾。

    贺新凉三人驾马于林间,衣角被露水沾湿,又被蒸干。

    望着眼前这山,郁郁葱岭,碧绿波浪,放眼望去,竟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即便再美的景色,如此千篇一律,也是看腻了。审美疲劳,说的就是这般。

    正走着,远处一道烟霞飞来。

    贺新凉目光一凝,这烟霞遁法,瞧着有些眼熟。

    眼看着烟霞冲这边过来,贺新凉说道:“小心,应是那恶道人的同门来寻仇了。”

    果然烟霞落地,显露出一道身影来。

    却是一个女子,开口便是:“飞云山赤霞洞凝光真人座下弟子何鸢,见过诸位道友。”

    三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暗中将木剑、毛笔等物扣住。

    “道友何事?”贺新凉问道。

    若是真是寻仇而来,就别怪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何鸢一五一十道:“我家师弟在外惹祸,师尊命我下山为他收尸,以全师徒情分。奈何此处山林迷眼,一时竟迷了路。所幸见到三位道友,特来问路。”

    贺新凉想了想,指了个方向。

    “往那边走,便可出了山林,我们便是从那边来的。唯有那边有一个渔村,渔村西北五十里,便是你师弟埋骨处了。。”

    “是了,就是渔村。”何鸢眼前一亮,随即问道:“你为何知道我师弟尸首所在?”

    “因为就是我动的手。”贺新凉语气平淡道。

    何鸢神情一滞,喃喃道:“果真让师尊给算到了。”

    对三人道谢后,她施展烟霞遁法朝贺新凉所指的方向飞去。

    待烟霞消失不见,周伯畅问道:“你就这么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贺新凉反问。

    “我看她身上真元充盈,根基扎实,修行的也是正经的仙门功法,不掺一点杂质。这种宗门,总不会接二连三出现宵小之辈。”

    “万一人家就是来找你寻仇呢?”

    “那便寻呗。”贺新凉满不在乎:“九酝宗从不怕别人寻仇。”

    怕只怕,是自己人下手。

    从白天走到晚上,一路颠簸,贺新凉说什么也不愿继续赶路了。幸而遇见一座废弃的山神庙,便决定在此休息。

    点了篝火,驱散黑暗。橘黄色火焰跳动,将影子照在墙上,如鬼魅一般。

    贺新凉心中暗道:这个场景,这个氛围,好像是恐怖小说的常用开头啊。

    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贺新凉发出一声怪叫。

    转念一想,或许比起别人,自己反而更加吓人。于是贺新凉闭了嘴,同他们一起向门外走去。

    刚出门,便听见有人道:“又遇见你们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日里才见过的何鸢。

    贺新凉立即警戒,周伯畅见状传音问道:“你不是不怕寻仇吗?”

    “那也架不住她一而再地来啊。”

    何鸢道:“我已经帮师弟收了尸,正欲送他回家。谁料在这林中,又迷了路。天色昏暗,唯有这里有火光,便过来看看。”

    又迷了路?

    谁信啊!是信你是呆子,连续在同一片山林迷路?还是信我们是仙人,能仙人指路?

    贺新凉深吸一口气,将木剑收起。

    “相逢即是缘,道友请进来坐坐。”

    何鸢也不扭捏,进了山神庙,在篝火边坐下。

    感受到篝火的温暖从指尖传递而来,何鸢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不好意思,我在夜晚难以视物,唯有在光亮处才能看见东西。”何鸢有些羞赧道。

    贺新凉心中叫道:这是什么天然呆,居然将自己的弱点,毫无防备说给几个陌生人。

    周伯畅也坐了下来:“看书上说,夜晚难以视物,许是肉食吃的少了。多吃一些,尤其是内脏,兴许可以改善。”

    “原来如此。”何鸢回忆道:“我在山中只吃山果泉水,倒是少吃这些东西。不过我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应该跟肉食没有关系。”

    祁蘩看了看,忽然说道:“姐姐身上的像是诅咒。”

    “诅咒?”

    祁蘩点了点头:“她身上有跟于家哥哥相似的气息。”

    她指的,自然是诅咒的气息。

    何鸢点点头:“嗯,我知道。”

    贺新凉好奇道:“你师尊怎么不帮你拔除诅咒?”

    “试过,但没有成功。”何鸢挑了挑篝火,火焰一阵抖动:“算了,反正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也就习惯了。”

    无非是夜晚难以视物,晚上不出行不就行了。

    几人不再说话,各自找地方休息。直到天亮,三人起身一看,何鸢已经消失不见。

    “罢了,走了也好。”贺新凉迎着又一天的太阳,笑道:“我们也继续赶路吧。”

    ……

    又是两天两夜,三人终于走出山林。

    三人骑的马是剪纸法变成,不用担心体力,仍旧还是花了这么久。

    贺新凉回望过去,却是再也不想进入这片山林中了。

    出了山林,过不了多久,便可转入大道上。大道直通一城,乃是烟城。

    进入烟城周围,还未到城门,便见着朦朦烟雨气笼罩。

    贺新凉嗅到空气中的水汽,以及泥土的味道。抬头看去,天色青青,烟雾朦朦。

    “要下雨了。”

    话音未落,一场细雨悄然落下。细如软丝的雨洒落地间,泥土松软,河水冒泡,柳丝垂珠,天地间布满了细雨的呢喃。

    “遭了!”贺新凉忽然叫道。

    三人座下的马是剪纸法而成,根底还是纸马。纸马最是怕水,沾了水,上面的术法便被破了。

    纸马沾水变形,变回一张张旧纸,跌落在泥土中。

    三人没办法,只能跑向城门避雨。

    “怎么好好的,突然下雨了?”贺新凉看了看天。仅仅是烟城周围天青青欲雨,更远处还是大晴天。

    周伯畅拍着身上的水珠,解释道:“烟城在大恒皇朝中,也算是一座奇城。城中烟雨不断,一月有半月都是阴雨绵绵,烟雨笼罩,故而叫烟城,”

    “三位,需要买伞吗?”

    闻声看去,却是一个摆满了纸伞的货摊。虽是买伞,货郎自己却没有撑伞,同他们一样在城门下避雨。

    城下守城将士见怪不怪,任由卖货郎招揽客户。

    贺新凉三人买了伞,问道:“你既是卖伞,怎么自己不撑伞。”

    货郎呵呵笑道:“我撑了一把,便要少卖一把。倒不如自己淋着雨,多卖出去一把。”

    周伯畅看向城中行人,几乎人人带伞。五颜六色的伞盖拥挤,占满街道,好似那片片荷叶,于细雨中挺拔,也算是一景。

    “城中人人有伞,你这伞还卖得出去?”

    “正是因为城中人人有伞,所以才不在城中卖。城中人有伞,慕名而来的城外人却未必带了,三位客人不正是如此?”

    贺新凉笑道:“你倒是眼光毒辣,知道守在这里,进城之人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你。若是下雨,顺手便将伞买了。”

    货郎呵呵一笑:“小生意,没办法。”

    贺新凉一手付了钱,撑伞向城中走去。城内果然不缺卖伞的门店,稍微问了价钱。

    “我去,被他敲了。”

    回头一看,却见货郎正和守城将士说着话,将什么东西塞到守城将士手中。

    “算了。”贺新凉收回目光,抬头看伞。

    伞上一副青竹图,竹枝挺拔修长,叶片稀少,却青翠欲滴。刷上桐油,雨滴顺着伞边滚落,似珠帘断线。

    挺好看的。

    入城第一件事,三人找到客栈歇息,之后便各自行动。

    周伯畅离开队伍,说是要去拜访熟人。

    祁蘩也跑了出去,流连于各种首饰铺子。

    贺新凉想了想,也独自出了门,打算逛上一逛。

    烟城同清江府不同,独有的气候环境,造就不同的习俗。城中水域众多,有一片片池塘湖泊。湖中种着莲藕荷花,或是鸡头芡实,或是菱角茨菇……

    水田当中,一个个木桶漂浮于水上。当中坐着体轻的妇人,采摘着水下菱角。

    一颗颗菱角被轻轻摘下,丢去木桶中。

    菱角越多,木桶吃水越深,妇人脸上笑容更重。

    兴致起来,偶尔一展歌喉。采菱角的便唱《采菱角曲》,采荷叶的便唱《采莲曲》,不一而论,各有风味。却总能连成一片,相互呼应。

    贺新凉买了一碗鸡头米羹,炖得很软烂,有淡淡的甜。

    最后,在菱角塘边,贺新凉又看见了那人。

    没有意外,预料之中。

    贺新凉端着鸡头米上前问道:“吃吗?”

    何鸢看了一眼,说道:“用料不新鲜,不是今年的鸡头米。”

    “是吗?”贺新凉嚼了嚼,并没有尝出什么不对来。

    “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贺新凉笑道:“又迷路了?”

    “没有迷路,是特地来找你的。”何鸢语气很冷静:“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要杀了你。”

    “为你师弟报仇?”

    何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竟丝毫不意外。只是我想知道,之前两次你都可以动手,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在犹豫。”何鸢说道,声音如同菱角塘的水一般,没有波浪。

    “可为什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就像有人说的,你我,都没办法。”

    赤霞闪现,如刀似剑,向贺新凉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