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一片漆黑，华玉从怀中拿出布包。掀开几层布，里头是一个被拆解的灯笼，和圆润的莹玉。

    莹玉散发碧绿的光芒，在黑暗中给予一丝光亮。灯笼纸沁了血，在莹玉光芒照耀下，恰似一簇红梅。

    华玉捏着莹玉，温暖的感觉淡化了身体上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怎样了。疼痛能告诉他，右手和右脚已经断了，背后更是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原地休息了好久，华玉将莹玉抱入怀中，用身体遮住光芒。

    周围重新陷入黑暗，唯一的声音，便是啜泣声。

    水珠滴落地面，发出微乎其微的声响，在矿道中却异常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华玉擦去脸上的水迹，靠着石壁单手单脚站了起来。顺手将莹玉装入组装好的灯笼中，淡淡光芒撒向前方。

    矿道当中，华玉已经辨认不了方向了，只能向前走去。

    然而越往前走，遍地都是采矿人的尸体。有时还能遇见活人，挣扎着让华玉救他。

    可是华玉自顾不暇，又怎么救得了人。

    越走越远，越走越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唯有饿感越发清晰。

    狂躁，恐惧、不安，各种情绪在饿到胃痛的影响下如脱缰野马一般奔腾着。

    直到他被饿得眼冒金星，两眼发黑。他挣扎着，犹豫着，爬向了身边最近的食物。泛着恶心，吃了下去。

    华玉有时也在想，都这样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每当想到这里，便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呐喊。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不能死在这！

    我要回去！

    必须回去！

    华玉靠着意志，一直向前走着，直到所能看见的食物越来越少。华玉才意识到，自己走反了，自己在往矿道深处走。

    就在华玉即将崩溃的时候，灯笼中的莹玉放出更加明亮的光。

    他愣愣看着绽放光芒的莹玉，是父亲交给他的。据说是父亲在山上采玉时，无意中捡到。因为看上去值钱，便一直留着，临死前才传给他。

    此刻，莹玉成了唯一的希望。

    华玉向着更深处走去，莹玉的光芒越来越亮，从莹玉传递而来的暖流也越发强烈，仿佛在矿道深处有什么在吸引着它。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华玉终于抵达矿道深处。

    这里的食物被神秘力量变成了玉质，依旧保持着张牙舞爪的状态。

    华玉小心绕过它们，来到中央，这里是一块巨大的青玉，当中包裹了许许多多的萤虫。

    数之不尽，仿佛撞进了萤虫巢穴。

    华玉靠近，伸手向玉石抓去。不等他抓到，第二波冲击降临。

    洞顶塌裂，大大小小的石头滚落。华玉根本反应不来，被落石埋住。

    华玉躺在落石之下，大半个身子已经感觉不到了。唯有头颅和一只手留在外面。

    鲜血不要钱似的从口中涌出，不用很快，失血就足以让他去死。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意识开始不清晰。

    华玉却能看见一点荧光，那是萤火虫的光辉。他朝那点光辉伸出手，喃喃道：“是你……一直在……跟着我吧。”

    从小到大，在不被注意的角落，或者视线盲区之外，偶尔转头，便能看见一只萤火虫闪烁萤光。等仔细看去，却又看不见了。

    贺新凉意识所在的萤火虫，躲开华玉的手，向着巨大玉石飞去。

    “别走！”

    华玉又吐出大口鲜血，跟着萤火虫抓去，却抓不住，只能触摸在玉石上。

    血液从玉石上流下，没有滴落地面，反而被玉石吸收。

    紧接着更多的血液从乱石堆中飞出，没入玉石当中。吸收了血液后，玉石一寸寸融化。

    无数休眠于玉石中的萤虫飞出，刹那间好似身处星空之中。华玉手中的莹玉也在融化，融入华玉体内。

    数之不尽的萤虫，将乱石推开，剩下的萤虫将华玉覆盖。吸食血液，啃食血肉。

    直到腐肉和淤血被剔除干净，萤虫们化作玉液，将华玉包裹起来。

    而另一些些吸食了血液，啃食了血肉的萤虫聚合起来，变成了华玉的模样。

    ……

    贺新凉的意识从萤火虫中退出，他不知道，最后那一刻华玉究竟是看见了自己，还是看见了别的什么。

    看向困于玉石当中的人，贺新凉感叹道：“人生曲折，命途多舛。这里的是华玉，那外面的提灯妖又是谁呢？”

    萤火虫再现，浮浮沉沉向着角落里飞去。

    贺新凉在这里，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茧。茧中有两道蜕皮，黏连在一起。

    周伯畅这时走了过来，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并不知道贺新凉看见了什么，他只见着贺新凉盯着一只萤火虫一动不动，等回过神来，就直冲着这里过来。

    似是知道这里有东西。

    面对周伯畅疑问的眼神，贺新凉便长话短说，将华玉的故事介绍了一遍。

    周伯畅盯着贺新凉手里的蜕皮，说道：“你怀疑提灯妖并不是华玉，而是拥有着华玉模样的妖物？”

    贺新凉点点头：“人是不会轻易变成妖的，但如果一开始便是妖呢？”

    周伯畅回忆道：“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见过，玉脉千年而生玉精，玉精千年而生玉妖。莹玉之妖名‘萤烁’，状似萤虫，生于莹玉之中，死亦化作莹玉。萤烁可化人，能分能聚，各不相同。”

    “说人话！”

    “简单来说，萤烁这种妖物，可以模拟人的身体。用仙门术语来说，就是可以用来祭炼身外化身。但萤烁祭炼出的分身很不稳定，它们是一个整体族群，也是分散的。所以会根据不同的意识分裂出不同的个体。”

    “华玉，玉华。提灯妖算一个，玉华子就是另一个。出于某种原因，华玉和萤烁成了一体，才有了两个以华玉为模板的妖物诞生。”贺新凉沉声道。

    周伯畅恍然大悟：“若是如此，二妖都应当从属华玉。以华玉为本体，他们二妖是分身才对。因为华玉本体陷入昏迷，处在半生半死的状态，无法约束两个分身，导致他们独立。那岂不是只要唤醒华玉，就能降服玉华子了？”

    贺新凉却没有这么乐观。

    “能不能唤醒华玉暂且不提。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玉华子没有找到应对的办法？”

    贺新凉想到在玉山地下看见的东西，忌惮不已。

    “莹玉之妖为‘萤烁’，那青玉之妖是什么？”

    “青玉？”周伯畅反应过来：“你是说玉山地下也有这个？”

    贺新凉重重点头。

    周伯畅说道：“青玉不同莹玉，细分还有许多种类，玉妖也有数种。多是青羊，青雀，青蛇之类。”

    “那就是了。我看见玉石当中是一头孔雀，想来玉华子还没将其炼化。若是等他炼化，转移根基，改变跟脚。便怎么也制不住他了。”

    贺新凉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想法。”

    周伯畅听了之后，果断道：“就这么办。”

    两人出了矿道，一人留在莹山，一人去往玉山。

    ……

    贺新凉赶回来时，玉山中的战斗还在继续。他御剑上前，险些被余波击中。提灯妖连忙挡在他身前，将一道玉华光辉打偏。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贺新凉低声道：“我有一个想法……”

    玉华子怒道：“在我面前，还敢分心？”

    一道玉华光辉轰出，正中贺新凉。贺新凉身体破碎，化作纸片纷飞。

    又是纸人分身！

    玉华子大怒，双爪似鸟爪，身后玉华光辉似孔雀尾羽散开。光辉通天彻地，一道道光辉如剑轮扫去。

    提灯妖不敢硬抗，身如萤火聚散。手指一点，碧火如龙，朝玉华子烧去。

    “哼，黔驴技穷！”

    玉华光辉横扫，火龙直接破灭。

    提灯妖却往外一跳，喝道：“玉华子，你有胆就跟我来！”

    玉华子早已怒火上头，反讥笑道：“有何不敢？”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玉山，朝着莹山方向飞去。

    贺新凉本尊出现在矿道当中，看着深处已经被挖掘出一半的巨大玉石。

    玉石光华璀璨，比莹玉之光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中便是玉山矿脉所生玉妖，形体已经孕育而出，乃是一头青孔雀。玉妖孔雀尾羽散开，根根尾羽上如眼睛一般的斑纹放出玉华，耀眼迷人。

    玉华子正是从这里窃取了部分力量，才能将同源而出的提灯妖屡次击败。

    若无意外，这次提灯妖和玉华子大战，结果仍旧会输。

    但华玉本体不死，提灯妖就不会死。即便暂时被消灭，也会从萤烁体内重新诞生。

    这就是提灯妖不死的真相，并不是玉华子放水。

    贺新凉敲了敲巨大玉石，以神识传递出信息：“我可助你化形诞生，但你必须助我一臂之力。”

    玉石当中的青孔雀没有回应，仿佛只是死物。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已经诞生意识了。”

    青孔雀美丽，却无动作。

    “你若再不回应，我便走了。到时候你被玉华子彻底炼化，谁也帮不了你。”

    不等任何回应，贺新凉转身就走。

    “好！”

    弱弱的声音从玉石中传来，贺新凉微笑转头：“一言为定，若有反悔，天打雷劈！”

    贺新凉传递一段口诀，乃是九酝宗外门的玉泉吐息法。

    玉妖乃是玉脉之精诞生，得天地造化，积累无数灵气。正因如此，才更加难以化形而出，化形必有劫数。玉华子便是它的劫数。

    萤烁诞生也有如此劫数，是山崩之劫。却因华玉而渡过，因此和华玉牵连一体，不分彼此。

    青孔雀的劫数，贺新凉也自然可以帮它渡过劫数，而且是以一种因果更小的方式。

    在贺新凉看来，纵然玉妖积累再多灵气，没有运转的功法将其炼化，也是无用。再大的蓄水池，当中的水不能运用，便只能留着发臭。

    青孔雀运转玉泉吐息法，虽然只是九酝宗核心功法《玉泉经》的前置吐息法，却也是经过历代前辈修改过的，绝对好用。

    青孔雀体内积累的庞大灵气终于开始运转，被其迅速炼化成纯净真元。

    不出多久，巨大玉石出现一道道裂缝，青孔雀破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