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岛城的这半个月，王澍过得很舒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宿舍的地板上。

    唤醒他的早餐，一般是早餐的香气，以及王溯出操回来的汗味。

    但王溯一般不会停留太久，在确定王澍醒了之后，就会匆匆离去，继续他一天的培训。

    起床的王澍没有穿自己带来的衣服，而是郑大昌帮他从学校后勤部门领的常服和训练服，各两套，以备换洗。

    毕竟这所学校，是给海军的新兵培训用的，自己穿着便服逛来逛去，实在过于招摇了些。

    不过大部分时间王澍并没有选择出门，而是安静的呆在宿舍。

    要么是在准备晚上给王溯的复习内容，要么是在写新的小说。

    只有在午餐和晚餐的时间，他才会离开宿舍，独自一人前往食堂。

    打好饭菜后，选择一个角落的位置，然后等训练结束的王溯。

    即使和周围人穿着同样的衣服，但王澍总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虽称不上什么军事重地，但也是相关场所，自己上辈子连兵都没当过，这辈子即使一直住在大院，但对这些地方还是存在些敬畏之心的，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他心里清楚，自己能出现在这里，并长时间的驻留，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自己去世的父母。

    尤其是父亲，基本上可以算是海军卫生工作的奠基人。海军是解放后新组建的兵种，在那个各级卫生组织尚处于空白的年代，他的父亲离开熟悉的岗位，带着满腔热情，投入到艰巨的工作中。制定计划、筹备经费、建设医院、调配人员、采购设备，每一步流程他都亲身参与。夸张一点说，正式因为他多年的努力，才有了后来完善的海军卫生体系。

    这所学校的校长，之前似乎就在王澍的父亲手下工作过，因此当江叔带王澍来到这里，寻求校长帮忙的时候，对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并且安排了警务员郑大昌全程陪同。

    每每想到这些，王澍的心里难免感慨。

    这世的父母虽然没能亲手抚养自己长大，但自己所承担的情分，是真的一点都不轻啊。

    所以，王澍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为这对父母的骄傲，即使他们不能亲眼见证。

    但如果真的有死去的世界呢？

    他们泉下有知，应该也能欣慰些吧。

    王澍现在写的这部小说，就是一个跟逝者有关的故事。

    和《狮子王》一样，都是根据动画电影改编的，原名叫《Coco》，中文译名《寻梦环游记》。

    故事的主人公叫米格，是个小男孩，他从小梦想成为一名歌手，但他的家族世代禁止接触音乐。在亡灵节那天，米格意外来到了亡灵世界，在那里他遇到了已故的家人，并揭开了家族的秘密。

    里面讲的亡灵节，是墨西哥文化中的传统节日，不太适宜照搬，所以王澍做了一些适当的修改。

    首先就是人物的名字，都做了本土化的替换，亡灵节改成了清明节。当下的环境对神鬼之类还比较敏感，所以逝去的人，不是去地府，而是去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唱歌的梦想也不太合国情，改成了唱戏，去世的曾祖父以前是位有名的角儿。

    嗯，大致上就是这些，其余的细节还是要慢慢打磨。

    这也是王澍第一次自己尝试改编，写得比较慢。

    再加上给王溯复习才是正事，他可没忘。

    提起这个，王澍不禁感到意外，王溯的学习效率远超他的预期。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王溯的聪明和材质，从未让人怀疑过。

    因为有王澍的介入，他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保持得不错，即使不是最拔尖的那拨，也算是前列了。

    毕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友谊和竞争早已根深蒂固。

    王溯，觉得自己年龄要比王澍大，那就是哥哥。

    作为哥哥，肯定不愿意在弟弟面前示弱的。

    各个方面都是如此，学习自然不能例外。

    另外他还有个受不得刺激的性格，有时候学得烦了，王澍稍稍使使激将法，就又能重新振作。

    尽管如今王溯已经毕业一年多，有些知识难免遗忘，可想捡起来，也是要比旁人容易的。

    然而，对于王溯本人而言，这“容易”却是另一番滋味。

    作为一名军人，王溯的日常训练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体力上的消耗可以通过饮食来补充，但培训的压力就是另一回事了。

    提起培训，王溯便忍不住牙痒痒，甚至想要把王澍按在地上好好“教训”一番。

    原本以为会是熟悉的护士培训，却不料变成了军医的课程。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王溯措手不及。

    全新的内容，几乎意味着这全新的挑战，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但无论如何，王溯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部队的这些经历都是要写入档案的，别人半年就完成的培训，到你这得延期，能是什么原因？

    不是没学好，就是犯了错，哪个都不是好事。

    于是培训内容就改成了进修军医。

    至于晚上复习的时间，王溯尽管身体疲惫，但内心却是喜悦的。

    有王澍在身边陪着，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只是有时候确实会累得不行，坐在椅子上，头枕着书本，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般这个时候，王澍也不会叫醒他，而是小心地把他搬上床，盖上被子，然后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批改王溯刚写完的习题，为错误的地方做上批注。

    第二天清晨，王溯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这些批注，然后才洗漱去出操。

    白天培训的时候，还能回忆一下自己出错的地方。

    实在想不通的地方，利用中午午休的时间，或是等晚上训练结束再问王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平淡而温馨。

    唯一略有不同的，大概就是10月5日那天，两人的生日。

    这天王溯醒得很早，比往常还要早一些。

    天空尚是淡蓝色的朦胧状态，晨曦的第一缕光线也未穿透云层，他就已经开始洗漱了。

    今天他是不用训练的，昨天请了假，为了给这一天留下更多的回忆。

    宿舍里，王澍依然沉浸在梦乡之中，呼吸均匀，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

    即使窗帘被拉开，外面的微亮拂过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他也只是不自觉地翻了个身，继续他那梦中的旅途。回到宿舍，王澍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就连拉开窗帘的动静，都没能影响他分毫——哦，不对，还是让他翻了个身的。

    王溯看着他那睡得死沉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俏皮的念头，他决定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叫醒王澍。

    只见他轻轻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就唱起了歌：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了书包？

    ……”

    声音不算洪亮，但足够将王澍给吵醒了。

    刚睁开眼的王澍起先略有些暴躁，看到王溯带着一脸坏笑站在床边，就想给他一拳。

    只是没打着，王溯向后退了一步。

    “生日快乐，小树枝儿。”王澍从床上爬起来正要追着打，这时，王溯的祝福声传入耳边，如同清晨的微风，温柔而真挚。

    王澍停下动作，坐在床边，向着对面的王溯绽放出了笑容：“谢谢，你也是，大酥饼儿。”

    两人的目光交汇，彼此的笑容如同晨光一样明媚。

    在王溯的催促下，王澍迅速地完成洗漱，换上了休闲的便服。

    虽然出操的人还没起床，但食堂的早餐是要提前准备的。

    他们并肩走向食堂，食堂已经有人在等着了，正是警务员郑大昌，昨天王澍找他说过今天想外出的事情，本来想借一辆吉普车，毕竟岛城这么大，想好好逛一逛，还是有辆车要方便些。

    王澍最先是想借来自己开，自己前世学过驾照，虽然没有过多的驾驶经验，但想来只要自己花上一段时间熟悉一下，肯定没问题。

    结果对方死活不同意，最终原本计划的两人行只好改成了三人行。

    不过虽然多了一个人，但气氛并不尴尬。

    王澍第一天来，便是他陪同的。

    王溯和他，也因为《狮子王》稿子的事情也有些联系，据说彼此之间还私下讨论过故事的情节，相互分享过读后感。

    只是王澍问起来的时候，王溯死活都没承认，就说写得一般，还不许王澍去问郑大昌。

    真的是，跟个小孩一样。

    享受完简单却温馨的早餐，三人便开始了他们美好的一天。

    清晨的岛城，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和清新的泥土香。

    吉普车驶出学校的大门，穿过静谧的街道，向着海边的港口狂奔而去。

    到达目的地，三人静静地伫立在栈桥的木板路上，等待着日出。

    东方的天际线开始变得柔和，从深蓝渐变为温柔的粉紫色，像是大自然的调色盘被温柔地推开了一角。

    海面上，第一缕阳光犹如金色的绸带，缓缓铺展开来，将海浪边缘堵上了一层细腻的金边。

    “好美啊……”王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打动，语言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随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光芒在海面上碎成一片片闪耀的金粉，每一粒都像是新的希望在跳跃。

    太阳似乎听到王澍的话语，更加努力地升起，将它的光芒无私地洒向每一个角落。

    海鸥在这温柔的光线中起舞，它们的鸣叫和海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走出了一曲清晨的欢歌。

    并肩靠在一起的王澍和王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壮丽的景象，仿佛能够共同经历，便胜过了世间的一切。

    太阳升起，港口逐渐也开始苏醒，帆船陆续出海。

    而两人则在这宁静的清晨，共同享受着岛城的美好。

    “走走？”王澍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王溯点点头，跟上了前者的脚步。

    郑大昌离得很远，并没有打搅二人，只是确认他们都还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便继续守在车旁。

    两人沿着海岸线缓缓行走，脚下的沙子柔软而细腻。

    海浪时不时拍打在岸边，掩盖两人的对话声。

    “高考后，你是怎么打算的？”王澍问。

    “什么怎么打算的？”王溯有些迷糊。

    “比如，考哪里的大学？”王澍试着将问题具体化。

    “燕京啊，还用问？”对这个问题，王溯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燕京的大学那么多，有具体的目标吗？”王澍继续追问。

    “不知道，我都没怎么详细了解过这方面，要不是你跟我说要恢复高考了，我根本没考虑过这事好吧。”

    他们的对话在海风中飘散，王溯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在了王澍的心湖上。

    “那……你想上大学吗？我的意思是，要是没有我的话，你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

    王溯突兀地停下脚步：“你在说什么胡话？”

    “要是按照原来的轨迹，你现在应该已经在某艘军舰上，乘风破浪……”

    “我不知道什么原来的轨迹，我只知道，现在这样，很好。”王溯走到王澍面前，看着王澍的眼睛，很是认真，“谁不想上大学，没有你的话，我不可能有机会吧？我那么爱玩，学习基本上全靠有你在一旁看着……就算知道要恢复高考的事情，靠我自己复习，我估计肯定够呛。所以，不要说什么‘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不爱听。”

    两人目光在阳光下交汇，王澍笑了，“好。”

    “你呢？”

    “什么？”

    “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考燕京大学。”

    “那我也燕京大学。”

    “？”

    “干嘛，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为你去的。不都说这学校挺不错的嘛，你刚提到了，我也试试好了。再说了，还不一定能考上呢！”

    “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我想也是。”

    “刚夸你两句就飘了，我回去了，你还是要继续复习的，给你带的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要好好看，知道吗？”

    “……小树枝儿，你很讨厌，知道吗？正聊得好好的，能不能说点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