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纛

第五十二章 天下风云起未央

    洛阳,未央宫。

    未央宫原本是长安的宫殿,在刘虞为刘协修建新宫室之时便将原本的皇宫一部分改为未央宫,另一部分改为长乐宫。

    这样一来,除却原本的南北宫和东宫外,洛阳城内便于宫城中修建了五个宫殿。

    东宫为太子准备,南宫用于后宫居住,北宫用于朝会,长乐宫用于置办花园、御湖,未央宫用于皇帝居住。

    刘协的车驾在进入洛阳时,刘虞准备了欢迎仪式。

    何太后带领着刘虞、朱儁、皇甫嵩等一众朝廷老臣在洛阳城十里外迎接,务必要给刘协以最大的重视。

    本来以何太后的尊荣,她只需要在内宫等待即可。但何氏心中不安,她毕竟不是刘协的圣母,甚至还是她毒害了刘协的生母王美人以保刘辩的皇位。

    她与刘协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在董卓入京前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但事情就是这样的赶鸭子上架,现在的大汉她就是唯一的太后、刘协是唯一的皇帝。

    皇帝和太后岂能有嫌隙?

    何氏无奈只好自降身段与诸位老臣一起在城外迎接刘协,何氏就不信她都已经如此作态,刘协还能找她的麻烦不成?

    实际上对于刘协来说,一切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管,但是何太后带给他的仇恨他的确难以忘怀。

    为大汉朝廷计,他与何氏现在不能翻脸。但若是要让他如生母一般的对待何太后,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刘协在车驾上远远望见何氏的身影时,心中就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他不想下车,也不想面对何氏这个女人。

    刘和似乎看出了刘协的犹豫,于是乎他立刻打马上前宽慰刘协道“陛下不要担忧,太后出城也只是向陛下表达善意而已。”

    “朕知道。”

    刘协只生硬的回了一句,然后便粗粗的喘了口气似乎在排解心中愁绪。

    刘协在心中默默念叨“母亲,且原谅儿臣。

    为大汉社稷、为天下百姓,儿臣没法与何氏这个女人当庭决裂。待天下安定承平,儿臣绝对会为母亲讨一个公道!”

    刘协紧了紧衣袖,用了几乎全部的勇气睁开双眼直面何氏。

    当车驾行至何氏面前时,刘协按照礼节下车对何氏拜道“太后!朕于长安归来,先行拜见太后!

    还望太后莫要怪罪于朕,朕当年也是为董仲颖所挟持,不得不于长安颁布了许多违逆于祖训的诏令。还望太后莫怪,还望滚滚诸公能体谅于朕。”

    刘协的话都说到这儿了,那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何氏正愁没机会对刘协表示关心,这不正巧刘协自己递上了台阶,她哪有不下的道理?

    何氏这连忙上前宽慰道“陛下可勿要如此,当年陛下去长安时才多大的岁数?

    一切祸乱都是那董仲颖所劫持带来的,怎是陛下的本心?

    而今陛下已然归来洛阳,又有诸位忠臣所扶持,想必大汉复兴就在今朝。陛下且随本宫拜见诸公后往北宫而去,今儿个是陛下第一次于北宫上朝,兹事体大陛下还是莫要慨叹于过往。”

    何太后的这番话,一半是安慰刘协要他不要给自己心理压力,而另一半则是带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在其中。

    她要让刘协知道他只是个傀儡,今天是他在洛阳当傀儡的第一天,那必须要好好表现。

    刘协若纠结于过往,不管你是纠结于被董卓所挟持之事,还是纠结于她何氏毒害他生母王美人的事情,这于现在洛阳朝廷的大团结环境都是没有帮助。

    何太后希望刘协明白,当傀儡你就要有自知之明,可千万莫要与大环境作对。

    何氏也是一个聪明人,更是颇有自知之明。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洛阳实际掌控者刘虞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刘虞掌控洛阳后能给她如此尊荣,还不是看上她作为大汉唯一正统皇太后的合法性了?

    如若不然,就凭她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刘虞还有容她的道理?

    祸乱宫闱、蛊惑皇帝、擅自挑起朝廷争端,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个不是罪大恶极?

    刘虞这个宗亲之首,只怕早就看她不顺眼很久了。而她这几年可是学的很乖,刘虞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根本不和刘虞唱反调。

    她希望刘协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了这个道理,刘协就必须善待于她。

    “朕明白,太后不要忧虑。”

    刘协给了何太后一个“已了然”的眼神,让何太后莫慌。

    刘协是真的能压下心中的仇恨吗?

    当然是可以的。

    但他真的能忘吗?

    绝对不会。

    刘协在等,他知道自己是个傀儡,所以他只能用等来复仇。

    他要等刘虞和刘备这个宗亲联盟再度统一大汉后、当洛阳朝廷不需要再维持这大团结的环境后,他势必会对何太后做出雷霆的反击。

    因为到时候他就有资格与何太后撕破脸了。

    届时不管是谁会成为新皇,他这个旧皇帝是具有极强的政治价值的。

    禅让、册封,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来做。何太后就没有这个政治价值了,被抛弃也是情理之中。

    何太后领着刘协面见了诸位大臣,刘协一一回礼,他的这个态度让老臣们十分满意。

    在仪式结束后,刘虞令人各自散去引刘协入宫。

    “陛下!今日是陛下返朝后的第一次朝会,陛下可于北宫先召集三公九卿等要职官员商议军政要务,待明日再召开全洛阳之大朝会,陛下感觉如何?”

    刘和听着刘虞的安排,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道“伯安公安排便好,朕登基虽有些年头了,但朝政一直为那逆贼董仲颖所把持,朕实际上没有任何的临朝经验。

    这未来还是要靠太傅您多多帮忙呀!”

    “陛下谦虚了,陛下风姿俊朗又有复兴大汉之志,这一看便有人主之相。臣只做辅佐陛下之事,其余可万万不敢越俎代庖。”

    刘和跟在二人身后,听着二人那互相谦虚的话语便不由得笑了笑。

    这要换成曹孟德的性格,估计已经是不客气的接受刘和的夸奖了。

    刘虞作为名士老臣,这还是做足了面子工程。

    不过刘和知道,有的时候客气是不能过头的。

    刘协现在是傀儡,刘虞才是洛阳的实际掌控者。必须要让刘协时时刻刻明白现在的状况,不可有其他心思。

    跟在刘虞身后的荀谌也察觉了问题,这便立刻上前道“陛下!今儿个天色已晚,还是速速入宫上朝吧。

    本来大朝会就要在卯时前召开,而如今已经是半晚,看天色都是酉时了。陛下还与太傅闲聊,岂不是耽搁了时间?

    陛下莫要怪罪,臣也是有话直说。”

    刘虞给刘协准备的迎接仪式持续了很长时间,这到他们入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荀谌说这句话就是要提醒刘协,不要忘了是谁迎接他回的洛阳、这洛阳又是谁来做主。

    刘协听着荀谌的话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换上一副微笑道“这位便是荀谌荀友若?荀侍中?”

    “正是微臣。”

    “很好,荀侍中为司空亲近,这些年也为大汉夙兴夜寐、不敢怠慢。朕十分感谢你,怎又会怪罪呢?”

    听刘协的话,他是把荀谌的提醒听到心里面去了。那荀谌自然也没有继续与刘协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刘协与刘虞身后不再做声。

    当众人回到北宫时,刘协终于是能够安然的上一次朝了。

    之前在长安上朝时,那董卓对他十分粗鲁。最开始时董卓还做些表面文章,在朝廷上礼节周全对他比较善待。等到后来长安、洛阳分立时,那董卓索性就是不装了,一应军国大事董卓连请示的面子工程都不做恨不得当场就批复下去。

    而刘虞好歹是能够给他最基本的尊荣,在洛阳上朝不仅有全套的上朝仪式,臣僚们递上来的折子刘虞也是先请刘协过目。等刘协开口提出想法时,他才不着痕迹的进行纠正。双方合作的十分愉快,这第一次大朝会就圆满落幕了。

    “和儿,今儿个朝会陛下准了咱们的任免之请,子龙、子洛等文武调任关中之事解决了,今后便是该如何收复关西。

    莫不如遣使招抚,尤其是董叔颖和李稚然二人,要利诱之方可。”

    刘和听闻刘虞欲招抚董旻和李傕,这情急之下立刻开始劝说。

    “父亲,前些年凉州作乱而整个河西陇右皆不宁,羌、氐诸胡在凉州诸侯的需要下大量内迁充为各诸侯部曲。其实凉州汉人好说,朝廷只要恢复了关中生产、再以威胁利诱武威窦氏等门阀,则凉州汉人可定也。

    凉州之乱关键在于羌、氐诸胡,其部众虽仰慕汉家却少沐王化,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韩文约、李稚然麾下皆半数羌、氐部曲,其本人是否为汉人更是存疑。

    父亲没看朝廷诏令一下,承诏之诸侯韦元将、马寿成,皆为士人子弟或自称大汉列侯之后。

    此事粗俗的讲,凉州诸侯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当朝廷控制关中后他们便不可能有东进之时了。

    此时他们的选择无非再归顺与割据之间,择归顺者皆有其利,或为大汉门阀或为将门子弟。而择割据者,皆本土之豪强也。

    换句话说,韩文约、李稚然、董叔颖这几人就不可能归顺。务必抱着攻之而不抚的态度,绝不可与其妥协。这也是孩儿劝玄德叔父驻扎陈仓县监视凉州的原因,若凉州有变则立刻西征灭之。”

    “那董叔颖麾下胡文才、张悬之、樊庶广这些人呢?

    为父不信他们没有投诚的想法,不先展示朝廷愿招抚的态度他们怎可能与董叔颖生了嫌隙?”

    “父亲,这其实不然!

    就像当年孩儿招抚张燕一样,张回云他其实有心归顺朝廷,但若是直接招抚,就势必让他带着黑山军成建制的归顺朝廷。

    那到时候孩儿该如何拆解黑山军?该如何吞并黑山军?

    能让他张回云领着州牧或郡守的名义,于太行山两侧坐镇一方?

    若是如此,那河北大地之上可就要让人寝食难安了。

    胡文才、张悬之、樊庶广这些人都一样,决不能给他们保存实力投降的机会。

    必须先打!往死里打!打到他们和董旻都精疲力竭为止!

    届时再以利诱之,让他们杀董旻而归顺。这才能拆解其部众、瓦解其势力,到时候可直接将其人送往长安或洛阳居住,给予虚职而善待之。其麾下部众则遣散各自归乡,再由朝廷统一进行招募。

    凉州豪强势大,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势力。

    朝廷从光武帝重建之后,凉州大大小小的门阀虽然没生出来多少,但那些本地豪强可谓是如雨后春笋一般。

    他们在朝廷之前还强势的时候就敢勾结羌人和氐人各据一方,更遑论朝廷现在还算虚弱不堪,他们怎可能真心臣服?

    就这么把他们原原本本的继续安插在凉州,那还能保证他们不再作乱?

    为凉州安定计,凉州豪强的整个体系必须要被彻底瓦解,方可在我军东征时身后无忧。”

    “这是不是有些太毒辣了?我记得你麾下张显宏就是那张悬之从子,别人不说那至少张悬之你不能不善待吧?”

    “父亲!此事容不得半点留情!

    就算显宏为我之亲信,亦不可使其张氏于凉州继续保有私兵部曲而割据。

    朝廷可以让张氏成为门阀,可以给予其土地、地位、官职。但他们那一套凉州旧规则是该废除了,私军、部曲、甚至在一城一地当他们绝对的土皇帝,这种事情不是大汉国土内该有的情况。

    凉州若想真正的融入大汉,那就必须适应大汉的规则,要不然他们和羌人与氐人有何异?”

    刘虞闻言撇撇嘴,这还是有些不信刘和的话。他认为刘和的态度如此坚决,那还是没把张绣当心腹。如若不然,怎可能不照顾张绣的情绪?

    “罢了罢了,按你说的办就好。凉州之事你与玄德多多上心,为父先不管了。

    现在朝廷最急迫的是恢复各地的农耕,这几年幽州、并州还有河洛的生产恢复的不错,但关中之地残破不堪,没个两三年的恢复是不可能支持对外征战的。

    这几年你就别在太原郡驻守了,还是驻扎长安主导关中屯田吧!”

    “是父亲,孩儿明白。”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朝政的事情。

    你母亲都想你了,上次你大婚之后就去了太原郡,她都没和你多亲近亲近。

    今儿个回家咱们开家宴,你与你母亲也多说说话。”

    “明白!孩儿也想于母亲膝下尽孝心,但奈何公务繁忙,这天下苍生之事不等人。让母亲忍受思念之苦,是孩儿的不孝。”

    刘和跟着刘虞回了太傅府,这一进门就看到了圣母谢氏在等他。

    “母亲!母亲怎可出门迎接孩儿?

    让母亲迎接,这是孩儿的大不孝啊!”

    刘和赶忙上前抱住了谢氏,一边拭去谢氏眼角的泪珠一边扶着她进屋。

    “哪有那么多规矩?

    我儿辛苦,我这做母亲的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说你不孝呢?

    咱们快快进去,今儿个都做了你爱吃的饭菜。

    还有宓儿那丫头也从太原郡赶来了,正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宓儿也来了?”

    刘和有些惊讶,这赶忙追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到的?”

    “哎呀,就在你们报捷的那天!

    为母当时给太原郡那边去了信,说了这件喜事。宓儿那丫头听闻你得胜归来喜不自禁,但又闻你却要先回洛阳时心中思念,这便才紧赶慢赶的回来了。

    那丫头不顾即将临盆的月份还如此折腾,你不善待人家可要遭人嫌弃的!”

    刘和闻言叹息一声,他出征时甄宓才怀孕了不到三个月,而如今算算日子也已经是快要临盆了。

    “我知道了母亲,绝不会让你与宓儿失望的。”

    众人刚刚进正堂,就看到刘虞的三位妾室忙不迭的起身行礼。

    “拜见阿郎、拜见主母。”

    刘虞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便叫众人依次落座。

    其实这件事上也能看出来,封建时代的伦理嫡庶并不像是现代人猜的那样固化。

    这小妾可不需要给正室生的继承人行礼,继承人在没有继承家业时,那他对于小妾来讲仅仅是晚辈而已。

    “宓儿!”

    刘和一眼就看到了甄宓,立即上前握住甄宓的手,看着甄宓那满脸疲惫却又笑的开心的模样不由得心疼道“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来寻为夫,就这么等不及吗?”

    “相公......”

    “莫要多言,你的想法为夫心中知道。只是不愿你有意外,这才言语严肃了些,为夫可不是怪你。”

    刘和搂着甄宓落座,甚至还不顾礼节的给甄宓添了菜与蜜水道“这也都是你愿意吃的东西,今儿个就开开心心的多吃点,晚上咱夫妻二人再叙离别之情。”

    甄宓也知道刘和现在需要与谢氏等人说说体己话,便笑着回答道“妾明白!”

    看着刘和与甄宓那含情脉脉的模样,刘虞与谢氏都不由得莞尔一笑。

    孩子之间感情好,他们做长辈的自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