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接阵
“胆小鬼们开始呕吐了。我们可不会做出如此丢脸的事情。”
“嘿嘿嘿,就是就是。看看我们森泽大哥多淡定。”
“马六!建!少说两句,调整呼吸!”森泽看着黑长直说道。
森泽心中清楚,马六言语毒舌,其实是在掩饰心中的恐惧。
即使是他,也是因为上过几次战场,有着无数生死搏斗的经历,才能勉强做到镇定而已。
只有传说中能在战争中感到激情的怪物,才会越接近战场越兴奋。
上万人并不是一股小部队,哪怕还没有行动,只是调整队形,也是烟尘滚滚,步声如雷。
如此大的动静,怎么瞒得过近在咫尺,稳坐后方山丘上居高临下观察下方动静的新罗军斥候。
新罗军营地中,立刻旗帜挥舞,人影窜动,第一时间将信息传递给驻守在此处的最高指挥,新罗军副将金渥基手中。
收到手下的线报,金渥基不屑地冷笑一声。
战争打得就是时间差,提前占据丘陵地利的他们已然处在优势,对方想要凭借比自己更少的兵力,正面强攻打下山丘你,无异于痴人说梦。
金渥基不慌不忙地向身边人下达指令,“不过是匆忙赶来的疲惫之师,也敢向我方发动进攻?不愧是劣等民族,汉狗真是越来越废物了!命令前方待命的丹木,按照原计划进行!”
双方部队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信义由于临时编排到了童山麾下,获得了童山军的整个视野。
向前方还在交战的新罗军先头部队望去,和自己这边的乡勇构成的军阵比起来,也没好到哪去。
阵型混乱,脸颊冒汗,神色惊恐,也是一群初上战场的新人,也就是说,大家差不多的情况下,交战比的就是气势,谁先崩溃,谁输!
嗯?敌人预备队的动作比我们还要快一步?
随着一个名为丹木的红点大手一挥,新罗军后方,五千生力军步卒开始往前压上。
信义明白他们出阵的时机就要来了。
而在信义身侧,在粟仁舔着脸问询下,马六正一脸嘚瑟地传授给粟家兄弟战场生存之道,“……与正规部队不同,像我们这种没什么装备的炮灰,主要目的是削减地方体能。最前排的士兵大多会在一开始的冲突中丧命。换言之,只要撑过第一波,生存下来的概率就会大幅度上升。”
粟仁还是一脸绝望,“不行的啦。就算我们勉强撑过第一波,在那种混战中心,像我们这么弱的绝对会死!”
马六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没问题的,只要充分发挥伍的力量,新罗军不足为惧!这可是我们伍长,森泽大哥教给我们的,他可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快十年的资深老兵了。”
粟平惊呼道:“十年!森泽大哥这么厉害?”
“那当然,不是我吹,想当初森泽大哥一阵连斩四十七名敌军,英姿传遍整个战场……”
姚安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那为何他还只是区区一名伍长?”
马六踹了脚石头,为森泽鸣冤,“还不是因为杀了个欺压乡里的士族子弟,即使森泽大哥有队率的高位,县尉依然判了个表面公平的双方同罪,大哥交不起罚金还差点沦落为通缉犯。”
姚安不解道:“同罪,不该是很公平的决定吗?大汉依法治国,据传闻可是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这难道不是践行了这一点,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信义出言解释道:“很简单的道理,我有一万两纹银,他只有五枚铜板。我和他同罪,罚款一百两纹银。少了一百两纹银,我依然是乡绅富豪,而他却要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来还。同罪?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森泽脸色微变,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有此等见识,但他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直接岔开道:“现在我先教你们如何运用伍的力量!五人相距不超过十步,保持背对背的姿势,互相弥补死角,形成一个五芒星。攻守都是五人同步进行,哪怕是面对一名已经受伤的敌人,也要五人一起出手!战场不讲公平,只要能杀敌,能活下去,就是好战法!”
粟仁:“伍的团结!”
粟平:“五人一体!”
粟家兄弟重复念叨着,感觉获益良多。
然而这些话语,信义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从刚才开始,经历过数场大战的信义早就调整好心态,早就感受不到紧张与恐惧了。
四周的空气发生了变化,越来越热,越来越沉重,即将迸发出炽热的火焰。
隆隆的鼓声传来,身后的旗帜开始挥舞,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
将官李勇的声音传来,“全军突击!”
大地发出轻微的震动,整个军队如同浪潮一般,淹没沿途的一切。
令人窒息的压力,在这一刻,平等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尤其是第一曲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更严重的反应。
战场搏杀,比起一对一厮杀,更加惨烈、血腥,危险且没有退路。
没有感受过战场氛围的人,光是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面,都会感到浑身战栗。
说是上阵厮杀的士兵,但其中有多少是刚被征召来的普通老百姓,士气直接降到冰点。
视线中,敌方的旗帜开始出现,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再有一千步,双方军阵将要撞到一起!
“不要,我不去!放我回去!”
队伍中,终于有人崩溃,不顾一切地向后逃去。
可惜,哪里会有退路呢?
乡勇曲几乎全是新兵,装备最差,明显是炮灰部队。
之所以放在最前面,就是方便童山所率领的其余军团,处决逃兵!
战争,从人类文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没停过。
人与兽、人与人、国与国,规模越来越大,制度也越来越完善。
时至今日,已经是经过成千上万的人杰一代代总结完善的模板,怎么会给士兵选择的权力。
想要活下来,只有浴血奋战,死中求生。
连本质都没有领悟,祈祷战场仁慈的家伙,自然会优先淘汰。
战场是弱者的埋骨地,却是强者登天的通行证,如果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是很难在战场中生存下去的。
身处乡勇曲后方的曲军侯李勇奋臂一呼,“进则事成,走必尽死!想要活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冲破地方军阵!”
前线主将的话语,雄浑异常,如同一道惊雷,传到第一曲每一位士兵的耳中。
在死亡威胁的逼迫下,部队暂时稳住了士气,鬼哭狼嚎着,向敌方军阵撞去。
近了,更近了!
“粟仁,粟平,不要害怕,怯阵跌倒会被后排友军踩死!”黎左然一边安抚着粟家兄弟的情绪,一边担忧地盯着最前方的信义。
信义聆听着体内剧烈跳动的心脏,突然回头对着同伍成员说道:“喂,你们不兴奋吗?初战就有这种体验!”
粟平一愣,“兴奋什么?”
信义:“我们站在第一排,就像自己在率领整支大军一样!”
粟仁握住手中长矛,身体止不住地发抖,“都……都这种状况了,为……为什么你还……能开玩笑?你不害……怕吗?”
信义拔出赤霄剑,“害怕?第一次上战场时我还有点紧张。但是现在——桀桀桀!”
这种处于生死边境,全身骨骼被对方气势压得嘎嘎作响的状态,如同兴奋剂直接汇入脑干一般。
信义最近算是想明白了,他热衷于亲自领军冲锋陷阵,这不仅仅是为了发挥沙盘的优势,更是源于他内心深处那份对战斗的狂热与执着,他就是天生战狂!
“汉狗来了呢。所有人盾阵!”随着新罗军阵中前线司马丹木的话语,最前方的新罗军士兵齐刷刷亮出了盾牌,阵型严整,标标准准的三层盾墙,甚至连敌方可能采取的弓箭抛射也有人应对。
“该死,对面怎么会有那么多盾牌!”
“还能从哪里来,从其他县城中抢来的呗!”
“少说风凉话了,现在怎么办!”
“踩着前面的尸体跨过那堵墙,跨不过就会被前后夹死在长矛上!”
森泽心中已经开始疯狂骂娘了。
哪怕是第二排,他都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通过尸体翻过去。
可现在偏偏是第一排。
怎么办?要不放慢脚步等一下?
箭?对面在放箭?没有退路了吗,可恶!
正在森泽思考对策的时候,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
谁冲过去了,好快?
只见信义迈开大步,孤身一人冲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粟平吓得亡魂大冒,“信义老大,小心!”
又是盾阵,怎么所有将领翻来覆去就是这一招。
盾阵的优势在于,如果布局足够坚韧能抵挡住敌军攻势,就能在己方伤亡较小的情况下,逐步蚕食敌军。
但是劣势在于,一旦敌人拥有足以贯穿盾阵的力量,哪怕只是漫长战线上的一条小口,盾阵反而会由于自身过于笨重,在接下来的白刃战中吃尽苦头。
只见信义一记冲锋横斩,轻易割断了身前数名士兵的盾牌,直直闯入对方军阵之中,左挥右砍,在新罗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就迅猛斩杀了十余名敌人。
“好手!?还是个相当强的!”看着信义在那边疯狂屠戮,正中间骑在马背上,指挥前线的丹木酋长满头大汗,“不好,支援来不及了,这敌人怎会如此迅猛,竟然能在短时间内撕开一个突破口?!”
“喝呀!”
伴随着一声暴喝,几名新罗军士兵被击飞到空中,信义撕开阵线的英姿出现在前线友军视野中,瞬间士气暴涨。
马六发出一句怪叫,“唔哦!那边的盾墙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森泽立刻做出应对,“兄弟们,跟上,冲进去!杀光匈奴狗!”
“稳住阵形!汉狗杀过来了!”
交战双方的底层兵卒,在一声令下后,瞬间如潮水般涌向对方,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正面战场上,有士兵正在与前方敌人激烈角力,却突然被敌人的队友长矛偷袭,尖锐的矛尖戳入眼眶,鲜血喷涌而出。
有士兵瞪大双眼,惊魂未定,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劈开自己的躯干,血雾弥漫。
还有士兵被乱刀无情砍杀,身体四分五裂,残肢内脏洒落一地,染红了战场。
仅仅是接触的一瞬间,双方兵卒就已经被杀戮的狂热所吞噬,红了双眼,再也停不下来,只能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拼尽全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乱战中,粟仁根本不敢看四周敌兵的眼神,只是一味地架起盾牌,格挡着别人的进攻。
不一会儿,他就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位置,同伍的队友一个都没看见,“糟了!我落单了!我居然跟大伙走丢了!信义老大!姚安大哥!平!你们在哪里?”
胳膊突然受击,粟仁一个踉跄,差点将手中武器扔出去,“好痛!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
稳住身形后的粟仁低头望去,原来砸在他身上的物品,是死不瞑目的半颗脑袋!
粟仁倒吸一口凉气,竭尽全力才没有喊出声。
还不等粟仁从惊吓情绪中缓过神来,刚刚还在他身前奋战的队友又被新罗军士兵拦腰斩断。
好在死者同伍的队员立刻围了上来,将那名敌兵钉死在地,解了粟仁的危机。
“开……开什么玩笑?!”看着倒在地上,内脏漏了一地的半截尸体,粟仁一阵反胃,差点再次吐出来。
为什么?你们都下得去手啊?
疯了!战场上所有人都疯了!
呼吸好困难!是因为血雾吗?
好臭,是屎尿混合着血腥的臭味。
完蛋了,待在这种地方,我马上也要死!
待在村里种地多好,我真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大哥,大哥!救命!”
传入耳中的求救声,让粟仁立刻清醒过来,扭头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平?!你在哪?”
“大哥!信义伍长!黑伯!姚安!”此时的粟平被一名新罗军士兵压在身下,双手死死握住对方长矛的顶端,在掌心溢出的鲜血润滑下,眼睁睁看着矛尖离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