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怀疑
第一感觉,往往是对的。
--左眼
大雨像耙子一样翻过土壤,浓郁的土香扑鼻而来。等雨过天晴,阳光普照,嫩芽便从土壤中破土而出,坚韧无比,似乎风雨的侵袭也是一种另类的滋润。
“阿明、阿明,醒醒,快醒醒!”王明睁开沉重的眼皮,隐约看见朱云的容貌,那焦急模样始终没有变化,在又细又黑的眉毛下,大大的眼睛,泪水满筐,而抿着的嘴唇颤抖着,折成一条向下弯的曲线,这种哭相别提有多难看。
每回王明因病住院,朱云在身边哭时,王明总要落泪,毕竟孤儿寡母的,对于生老病死之事,显得尤为敏感。然而这回,王明却没有流泪,他伸出又瘦又短的手指,替朱云抹去脸上的泪珠。
“妈妈,这是哪里?”
“这是医院,你被人打了,你忘了吗?”
“哦,对了,那雷阳呢?”
“他在隔壁,他伤得比你重,刚做完手术,头上缝了好几针,手也骨折了,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啊!”朱云眉头紧皱,一副苦哈哈的脸,责问道。
王明听着这话,连忙从床上跳起,要看雷阳的伤情。
“你当心点,医生说你眼睛充血,不能太激动……”朱云赶紧扶着王明。两人从病房出来,便与几个便衣警察碰面了。
“你好,请问是朱女士吗?”几个便衣警察中,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问道。
“是的,你们是?”
“我们是凤城警署的,我姓李,想邀请你儿子协助我们调查一宗命案。”姓李的警察说道,从大衣里掏出证件,上面写着“凤城警署李华探长”。
“什么?我儿子跟命案有关系?发生了什么?”朱云变得格外紧张,王明原本还头昏脑沉,一听到要协助调查命案,也紧张了起来。
“放心吧,只是协助调查而已。”李探长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说。
“得马上走吗?我想看看我朋友。”王明说道。
“不行,情况特殊,麻烦你配合。”李探长一手搭着王明的肩膀,说道。
凤城警署里,朱云坐立不安。王明被李探长带到房间里询问。
这一问,已过了一个小时。
“你说你和雷阳跑步,后来怎么会到a8区(烂尾楼地段)?”
“我在操场上给一帮混混欺负,阿阳把他们打倒了。然后,我们在三岔路口遇到那帮混混的帮手,他们开车追着我们。我们无路可走,只好躲进那里。”王明一面说着,身体一面发抖,房间里开着4台摄像机,像四只鬼眼盯着他,使他毛骨悚然。
“哪里的三岔口?”
“辰兴路与中谊路……还有a8区那条路……”
“那地方大着呢……你们躲在那里,为什么他们能找着?”
“我们原本想上楼躲着,结果楼道被石头堵住了,想找其他路口时,跟他们相遇了。”
“后来呢?”
“阿阳被打,他们还往他身上撒尿。我很生气,用石头扔他们。他们就追我,我就跑。后来……跑到一个房间里,我发现没有出口……这时,他们赶上我……再后来的事,我都记不清了,只听见一个很大的响声,我就昏过去了……”
“什么响声?爆炸声?”
“应该是吧……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麻烦你再重复一遍,从你遇到他们讲起……”
王明于是又重复讲了一遍当天的经过,李探长一面听,一面记录,等王明讲完一遍了,又让他重复讲。
就这样讲了三遍,王明终于不耐烦了,说道:“我不说了,来来去去多少回?你们究竟想怎样?我们都被打了,你们却在这里审问我?太不公平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打你的那帮人都死了,整座房子都倒塌了,你却毫发无伤,这个你怎么解释?”
“什、什么?他们都死了?”王明错愕。对于他来说,这帮混混死了也好,毕竟就再没有人欺负他了。
然而,他并不高兴,一种受暴力威胁的恐惧迅速被另一种无名恐惧所替代,而后者给他带来的震撼远甚于前者。
他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冷汗直飙,心里默默念叨:“难、难道,当时左眼看到他们头上的数字,就是他们生命的倒计时?房子倒塌,是因为这只奇怪的眼睛作祟吗?如果是这样,我岂不成了杀人凶手,我、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王明潸然泪下。还是老样子,只有右眼流泪。
“怎么样?你想清楚要说什么了吧!”李探长见王明哭了,以为击溃了他内心的防线,“真相”将大白于天下。
“我、我什么都没做过,不关我的事,请你相信我,好吗?求求你了,大叔!”
“你要相信,我是来帮你的。把实情都说出来吧,将来法官判的时候,也会从轻发落。”
王明看着李探长,那慈祥的笑容却透露着一股萧肃的杀气,如同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王明怔住了,泪水哗哗直流,颤抖着说:“你要我说什么?”
“把你杀人的经过说出来。”李探长用手掌拍了拍桌子,发出惊堂木般的响声。
“我没有!”王明的回答坚决如铁。
盘问的时间已经超过3个小时,朱云焦虑万分,跑上前台问道:“我儿子呢?”
“您好,请您再等一下,我给您问问。”前台小姐拿起电话要打给询问室,毕竟这已经是朱云第5次催促了。
在凤城警署,进了询问室,往往“询问”会变成“审问”。尤其是李探长,在他手上,没有问不出话的人。前台小姐想到这里,不禁犹豫了一下。
“不用了,谢谢你!”朱云突然看见一个穿着署长制服的人从过道走出,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好逮住了他……
王明已经喝了三大杯开水,心神才稍稍安定,尿意却涌上心头。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伤你眼睛的就是死者阿贵?他跟你认识的时间很长吗?还是你早就注意到他了?”
“我都说多少遍了,之前是他拦路打我,我都报警了,你们警察系统上肯定有报警记录!你一问再问,烦不烦?我想上厕所。”
李探长看着王明憋尿憋得脸都发紫,有些得意,幸灾乐祸地说:“怎样,水好喝吧?”
“我想上厕所。”王明再次声明。
“不着急,先说说你是怎么作案的吧!”李探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王明憋得慌,眼睛眯成一线,突然想到左眼似乎能看到什么。于是,他轻轻合上右眼,往李探长头上一扫,脑海中便浮现出他审问嫌疑犯时的画面。
原来,李探长在审问时,会给嫌疑犯一大杯水。嫌疑犯受审时间长,自然会喝水。等喝到有尿意了,想上厕所时,李探长却不给他上厕所,以此达到逼供的目的。
王明本来就憋得难受,见了这画面更是心寒,捂着肚子,蜷缩起身体,不住地抽搐。
“怎样,受不了吧!?我看你还是招了吧!”李探长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这样做是违法的!”王明咬牙说道。
李探长站了起来理了理大衣,信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一下,把周围的监视器都关掉了,从容地说道:“你有证据吗?只要我不承认,没有人能奈何我……你不也一样吗?13条人命,没人看见,就等于没杀过人,你是这样想的吧?”
“你……”王明气得直瞪眼,急得咬牙切齿。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阵敲门声。李探长拉开一条门缝,就看见署长助理站在门沿,小心翼翼地说:“老大叫你过去一趟。”
“好。”李探长要带上门离开,却见王明喊了起来:“我要上厕所,不然我会憋死的!你滥用私刑,难道没人管吗?”
“这是怎么回事?”署长助理马上意识到问题,伸着头往室内张望。
“没事没事。”李探长用身体挡住署长助理。
“警官,他不给我撒尿!我要上厕所!”
王明大叫起来。他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楼道,这让李探长羞愤难当。他狠狠地拉上门,却被署长助理一手抵住门把。
“李探长,上次那个人在房间憋尿憋得膀胱爆裂,差点死了,你现在还来这招,再出事,你我都不好交差吧!”署长助理小声说道。
李探长看了看署长助理,眯起眼睛,夹着眼角的皱纹笑了起来:“没有这回事啦!这家伙害羞不敢说而已,你带他上厕所,我去找老大。”
等到署长助理带着王明走远了,李探长进入询问室隔壁的房间。那是监察室,里面设有一块单光向玻璃,可以看到询问室的情况,而从询问室里看过来,只能看到一面镜子。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监察室里,那人就是许署长。只见他皱着脸容,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老大,你找我有事?”
“明知故问!你把人家的孩子带到这里来干嘛,你知道刚才那妇人在大厅里抱着我的裤腿吗?你让我颜面丢尽!”许署长从椅子上跳起,双手撑住桌面,腽肭的肚子正好抵住面前的办公桌,呈现一坨鲜美的肥肉。
“老大,你不要生气,事出有因,不然,我不会把那个学生带到这里来。”
“你怀疑他?证据呢!”许署长追问。
李探长从大衣里掏出一份文档,又从中翻出一张A8区的地图,摊在桌面上,说道:“老大你看,这是王明和他同学被打的地点,这是13名受害人被压死的地点。两点相距一公里,这是直线距离。而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他们弯弯绕绕起码跑了两公里。根据我在气象台了解到的情况,那场暴雨才下了15分钟。而王明说,他的同学被打倒后,他开始逃跑,这时就下雨了。从下暴雨再到受害人被压死,时间也不过15分钟。也就是说,他们在那里面用15分钟,跑了2公里的路程。”
“对于成年男子,这种速度很正常。”许署长当即打断李探长的话。
“老大啊,A8区我也去过,当时调查一宗绑架案,由于绑匪在那里点灯,才暴露了踪迹。那个区荒废了十几年,白天阴森森,一入夜,伸手不见五指,试问当时,王明跑在最前面,如果不熟悉地形,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你的意思是,他要不视力超越常人,要不早就计划好了逃跑路线?”
李探长见许署长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便翻开另一页文档,说道:“王明的眼睛被打伤,中心医院的医生说,当时他的右眼视力极差,十米内的东西都看不到清楚,而左眼已经瞎了,得换眼角膜才能看见东西。两个月前,他上了一家骗子医院给治好了左眼,据说治好后,眼病反复,经常疼痛发炎甚至流血……”
“骗子医院?怎么回事?”
“这家医院找了一些医托,专门上中心医院拉客,把人诱骗到他们那里。上个月医死人,我们过去查案时,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老大,你试想一下,一个眼睛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在那种漆黑的环境下奔跑?可见,他早就安排了逃跑路线,一直将这帮人带到陷阱里,全部杀死……”李探长用手比划着喉咙,眼神坚定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