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下:东北凡尘

第一回-第一章-故事

    引子:那次意外之灾后,大家似乎很快淡忘了这件事,继续悠哉悠哉地生活着,唯有小文一直感觉如鲠在喉,原来看起来和蔼可亲、与世无争的家人亲戚们,现在看起来,显得格外麻木、堕落、无知、懦弱。这几天,小文每天都在水池边游荡,想弄明白到底那个庞然大物在里面放了什么,还是取走了什么。然而,日月沉涌这么多天,除了池水偶尔泛起的涟漪,小文丝毫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的心态变了,原来天经地义的日辉星耀,现在开始变得玄妙;以前视若无睹的斜风细雨,现在开始变得深奥。这天,小文的父亲照常出去采集露水,母亲也早早出去觅食。他站在这片再熟悉不过的草丛间,仰着头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这片天空似乎看上去不像那么遥不可及了。于是,他转头看了看父母远去的方向,下定决心,开始向那个怪物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赊刀人是上个世纪活跃于北方的一种神秘职业。他们大多是男性,身上挑着一条扁担,前后各一个筐,或者肩上挂着一个布褡裢,前后各一个口袋,里面装着菜刀、镰刀、砍刀、剪刀等铁器。他们有时会沿街叫卖,有时也会挨家挨户地敲门,兜售他们的铁器。但他们从不谈价格、不要现金,所有铁器只赊不卖,并且在你选定后,留下一个预言,说等预言应验再来收钱。等到铁器销售一空,或者没人想买的时候,他们就会离开。

    在吴生姥爷的日记中,就有在二龙村遇到赊刀人的故事。话说,那大概是上世纪1980年的春夏交接之际,徐老爷子那段时间正在河边上监督一个给排水工程建设,已经在村里吃住了一个多月,每天河边、租住地两点一线,生活十分枯燥,对于徐老爷子这样爱探险的人来说,简直是要了老命。一天早上天刚大亮,只听得老远传来一声一声的叫卖,“嘎~刀了~……”。

    “嘎”是东北的一个方言,是打赌的意思。一般“嘎”后面加什么,就是堵什么。嘎刀,意思大约就是赌刀的意思。

    这叫卖声中气十足,虽然很距离远,但字字入耳清晰。徐老爷子穿上衣服站到院里向外张望,只见一个一身灰白褂子的男人,正叉腰在路边站着吆喝,脚前放着能有几十来个铁器,看起来是卖货的。听到吆喝声,四边的邻居循着声音都出来看热闹。甚至有几个腿脚快的,已经蹲在那里挑选了起来。徐老爷子这两天本就闲的抓心挠肝,看有热闹,就赶紧提上鞋往外走。

    徐老爷子本意并不是买刀,纯是好奇心切。于是,他没走到近前,只是蹲在距离人群三米左右,抱着膀看起热闹来。

    这小伙子看起来三十多岁,梳着寸头,脸上收拾得挺干净,没有胡茬,肤色不深不浅,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属于那种典型的扔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普通人。他淡然地蹲在那,抽着烟袋,任别人随便挑,不管是剪子不小心掉地上了,还是有人拿两把刀互相擦碰测试,他都一声不吭,好像那东西根本不是自己的。

    直到有个大娘开了腔,“小伙子啊,这把刀咋卖呀?”小伙子吐出一口烟,把烟嘴往布鞋底扣了两下,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这刀,只赊不卖,咱们嘎个东。”说着,清了清嗓子,说,“等到‘云中下鱼蟹,鸡鸭上云天’那天,我再来收账!”

    当时那个年头,大家都没有什么文化,他这一句诗出来,给大家伙儿都弄愣住了,根本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这时候,他又解释道,“就是等天上下鱼和螃蟹,小鸡儿和鸭子能飞上天的时候,我再来找大家伙儿要钱!”大家一听,消化了半天也没弄懂这小伙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纷纷道,“小伙子,你别跟俺们闹,买完俺们还得做饭上地里呢!”

    小伙子依旧面色淡然,说,“就是跟大家嘎个东,等哪天这个事儿发生了,我再来收钱。要是不成,就当我噶东输了,这些玩意就都送给大伙儿了。”这些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直到最开始问问题的那个大娘打破了僵局,说,“那俺可拿走了啊!”说着,拎着刀头也不回的走了。这小伙子任凭大娘拿着刀走了,头都没抬一下,大伙儿一看这情况,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赶紧一人拿起一把,四散回家去了。

    小伙子低头看了剩下的十来把刀具,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露出一口大白牙,边笑边打包,看样子是要收摊了。

    徐老爷子正琢磨他靠什么赚钱呢,只见一个藏蓝色的小包裹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一偏头,发现那个小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到了他跟前,手里的包裹正冲着他的面门,里面叮叮当当的,好像是刚才剩下的铁器。还没等徐老爷子开口,小伙子先说话了,“大哥,蹲这看半天了,这些都给你吧!”

    徐老爷子没接,反倒掏出一根烟递过去,说,“老弟,你这赌打得也太邪门了吧,要噶东你也得说点靠谱的啊。说的这么玄乎,那不等于白送了吗?”

    小伙子低头看了看徐老爷子递过来的烟,犹豫了一下,放下包裹,接过来点上抽了起来,说,“我们赊刀人都是老天爷赏饭。”说着,抬手指了指天,“他老人家要是给饭吃,我不管咋说,都能收回来钱。”

    “赊刀人?你们这是个啥行当啊?”徐老爷子来了兴致,追问起来。小伙子弹了一下烟灰说,“也没啥,就是跟人噶东换自己想要的东西,赢了就赚,输了就赔。”小伙子一边说,脸上的表情一边重新恢复到淡然。

    就这样,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过了能有几分钟,小伙子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了,重新又郑重其事地把包裹递到徐老爷子面前,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说,“大哥,你拿着,咱交个朋友!”

    徐老爷子赶紧把手背到后面,说,“老弟,朋友可以交!刀我就不拿了,哪有第一次见就占人家便宜的!”小伙子听言,赶紧又把包裹往前送了送,说,“大哥,不行咱俩也噶个东,赢了我来找你收钱,这算买,不是占便宜!”徐老爷子十分坚决,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诶诶诶,可不行,可不行!”小伙子一听,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急劲儿,不由分说就把包裹往徐老爷子手里塞。徐老爷子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深知,无功不受禄,况且,让他一个一辈子除了吃饭就没进过厨房的人拿这些刀,反倒是个负担。于是他见状急忙往后撤,躲出去一米多。小伙子看徐老爷子态度坚决,也不追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徐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隐了回去,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小伙子重新露出一口大白牙,哈哈一笑,说,“行吧,那我走了!”说完,把包裹往腰间一系,挑起扁担转身就走。

    徐老爷子看那个包裹让小伙子走路弄得叮咣乱响,赶紧叫住他,说,“内点玩意放筐里装着呗,挂腰上多挡害!”小伙子听了头也没回,说,“我筐里这功夫不是装这玩意用的!”说完,嘴里哼哼着,“来时空两手,去时两手空……”慢慢走远了。

    徐老爷子就这么盯着小伙子慢慢走远,扁担上的两个筐晃晃悠悠,远远看去好像一杆天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不是那种一眨眼就消失了,而是他一直在你的视线里,慢慢消融了一样。

    “啪啪啪……”胡警官认真听吴生讲完,边鼓掌边夸赞道,“吴高人这个故事讲得挺好,不过下次别讲了。这跟那个图案有什么关系?”

    吴生三瓶啤酒下肚,喝得满脸通红,往后一靠、双手一叉,翘起二郎腿,说,“胡警官,你就这求人的态度啊?你的诚意呢?”

    胡警官面色一沉,把手指杵到桌子上,边点边说,“我就知道知情不报属于包庇窝藏,我这套军体拳对这个很有诚意。”

    吴生听言,赶紧把二郎腿放下,笑嘻嘻地凑近桌子说,“胡警官,你看你,擦!你这是上课没注意听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