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血战得脱
这个味道不对呀!
不是别的,而是这支扈卫的力量太弱了,居然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强悍的高手。
堂堂的两广总督,不说身边高手如云,至少不应该是遇到刺杀,连一个强手都不在队伍中。
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不管对错,先摘了瓢再说。
李春初牙关紧咬,将手中钢刀舞成一团黑色的刀花,勃然盛放在人群之中,所过之处,瞬间就听到了“噗——噗——噗!”仿佛喷水般地声音,还有钢刀截断骨头的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还有人倒地的挣扎的闷哼声。
那是钢刀瞬间割开了气管喉咙喷出鲜血的声音。
每一个喷血声,都是一个活生生地生命消失的最后声音。
有人叫嚣呼喝,却是连一个哀嚎惨呼的都没有。
中刀的人都死了。
死人是不会出声的。
这时候附近的居民也已经被惊动了,有胆大的挑亮灯笼照明观看,胆小的只怕这时候都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呲——”又是一根铁棍横空而出,挡路的督标营军官被棍头捅到胸口,整个人直接飞了起来,摔进了车厢。
里面又是一声压抑的惊呼。
却见那条铁棍的去势更快更急,棍头舞动出碗大的棍花。
精钢打造的铁棍,舞出棍花,更带着刺耳的破空音爆尖啸,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使得出来?
所有碰上这条棍的刀枪还有人的身体,都只有一个字——
飞!
督标营的士兵也不愧是两广最有战斗力的精锐,已经是死伤惨重了,却没有一个后退的。
也没有一个能抵挡得住这条十二斤重的铁棍舞出的棍花。
还是有人扑上来,悍勇之气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狼,眼睛在月光下闪动着仿佛鬼火一样绿油油的光。
棍花一收,另一头仿佛是蓦然从空气中长了出来一样,突然甩了出来。
这是陈享枪术中穿梭换把的招式,以“虎尾棍”的招式甩出,正中那悍勇标兵的胸膛,那标兵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喷出一口鲜血,在半空中就断了气。
尸体直直地砸到人群中。
但那些标营士兵却好像根本没看见这个战死的同袍一样,照样挥动着手中刀矛向陈享冲过来,悍勇无畏之极。
可惜,两广也只有这么千把人的士兵还有这等战斗力。
只有一个原因,他们的军饷是全广东最高的。
叶名琛作为一品大员,每年的养廉银子就有二万两,加上各种节庆规礼节寿礼、程仪、卯规、别敬、冰敬、炭敬、门生礼以及征收钱粮中的浮收、勒折、放炮、签子钱十四万两,广东海关的规例三万六千两,一年往少里算二十万两银子打不住。
所以,督标营扈卫马队的正兵一个月三两银子,能不打折扣实打实地发到手。
这战斗力比起一个月才一两三钱六分银子还只能拿不到三分之一的普通绿营兵可不是强到天上去了。
李春初已经上前阻挡在这些督标营军兵前面。
不需要言语,他已经是将击杀叶名琛的任务转交给陈享了。
因为陈享离车厢更近。
仿佛铺天盖地的丛林一般的刀矛四面八方地朝李春初砍过来,刺过来,甚至还有铁锏、骨朵之类的重兵器。
李春初掌中钢刀化成一道盘旋的黑龙,苦苦抵挡着。
他就像是黑暗里站出来的一尊顶天立地的上古魔神一般,无论是什么样的攻击落下,都被他格挡出去。
不是没有兵器击打在他的身上,但是好像落到的都不是血肉之躯一样,他的动作依旧是协调、完美、有力、准确。
就像长城抵挡着呼啸而来的外族一样,不曾后退半步,无论遭受到什么样的打击,都绝不低头。
陈享浑身没有一滴汗,但身上却是白雾蒸腾,他是把全身的气血都调动了起来,一个化劲宗师身上强大的气血将空气中的水分都升腾成丝丝缕缕的雾气,仿佛盖世魔神临凡一般。
他掌中的铁棍猛然刺出。
呼!清冷的秋夜空气,被陈享这一棍穿梭而过,竟然已经散发出炽热的宛如被钢铁洪炉煅烧出来铁烧的腥气,一条乳白色的气流笔直剖开了所有阻隔,犹如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自天外刺击出来的神鬼的刀锋。
他已经不再防备,全身上下,包括心神都是空门大开,力道直在棍头贯注。
舍身一击。
李春初在这个时候只将自己手中的钢刀泼风般的使开,格挡所有各种各样攻击过来的兵器和箭矢。
只需要他护住陈享的后背。
车厢里响起一声尖利至极宛如当红的清倌人遭遇到了街边小混混强行抢人也似地尖叫:“救命呐——”
陈享的手很稳定,毫不动容。
铁棍直插而入车厢。
薄薄的车帘子并不能阻碍陈享的感觉。
铁棍刺入血肉和骨头的阻碍在皮肤上传到头脑里。
血肉被这螺旋冲劲爆开的感觉和血腥味冲入鼻腔和脑海。
陈享甚至能够感觉到刺穿了哪些肋骨和哪些肌肉、脂肪。
手中发力朝外挑去。
一个庞大的身体撞破车厢,洒落着温热的鲜血,抽搐着手脚砸向一个骑着马的军官。
“大——”那个“人”字却是卡在喉咙眼里始终发不出来,就仿佛深夜里最深沉的一场梦魇里恐怖一般压在那个军官的身体和心头,包括他的灵魂深处。
李春初大喝一声:“走!”
陈享来不及抖落棍头的血肉,顺手横扫过去,又有两个不要命的马队士兵被扫落得飞了出去。陈享用力吞入一口充满血腥味却沁凉冰寒的空气,双足一跃,便已经跳上了旁边一匹无主的战马。
驯养得膘肥体壮的甲等战马都试充满了灵性的。
感觉有人落在背上,立刻就要跳起来。
但陈一只手拉住了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那战马便箭一般地蹿了出去。
李春初将手中的雁翎刀挽了个刀花,挡开七八件兵器,身子就地一滚,钢刀扔出。
双手十指如钩,朝着那战马的马鞍桥后面一扣,就深深地扎了进去老牛皮硝制的高桥里面,而燕子翻身这种是个练武的人都会做的姿势动作,在这一刻居然被他翻出纸张飘飞的感觉出来。
他还没有落到马鞍桥上,战马已经是撒开四蹄,开始了飞奔。
李春初吐气开声,断喝:“走——”
这一声宛如炸雷初绽。
攻到他后背的几杆长枪都不禁滞了一滞!
马和人都已经冲了出去。
督标营的人没有追,他们就像一窝被热水浇到巢穴里的蚂蚁,呼天抢地去救他们的主子。
追杀?
一个月三两银子还买不了那么高的忠诚。
这个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等”。
看着柜子上放置的广州制造仿西洋嵌蓝珐琅铜胎鎏金楼式座钟上一格一格移动的秒针,每个人都等得十分难受。
苏黑虎已经连续打了三把“相公”了。
可是梁坤居然手里还有十四张牌。
就是最沉稳的赞先生梁德荣也眼睁睁看着胡牌的七筒出来,就像不认识那张牌一样,跟着打了张六万。
外面的天翻地覆固然和他们无关,可是他们心里的地覆天翻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丢那妈嗨!不如攞兵器出去睇下,闷漆死我啦!”梁坤把面前的牌一推,“哗啦”一声,牛骨做的麻将牌倒在了桌子上。
苏黑虎和梁德荣看都没有看梁坤一眼,而是把眼睛看向周道民。
这里虽然周道民的年纪最小,但他是李春初的正式开山大弟子,跟铁桥三梁坤这种亦徒亦友的记名弟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周道民缓缓地推倒了面前的牌,说:“师父和陈师傅的武功,就算不能成功,在天亮前度会想办法回来。我们不能出去,出去就暴露了这里。黑虎门上下弟子,不能就这么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牺牲。”
“师父需要人,很多人!”
梁坤一下站了起来,挥舞着两只手说:“我憋得难受!”
苏黑虎懒懒地朝一边指了一下:“有木人桩,你去——”
梁德荣也站了起来,点漆般黝黑的眸子里也是寒星闪动。“我也要打木人桩。”
“啪、啪、啪、嗒”四个人,对着四个木人桩,已经开始用自家熟悉的拳路开始了打击。
只有动,不断地动,才能消除他们心底的焦虑。
“嗵、嗵”院子里响起了两声人从房顶跳下来的声音。
苏黑虎立刻扑向门口,赞先生梁德荣正在一手拉开了门。
梁坤没有走门,而是一头撞破了雕花窗户跳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周道民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两个互相扶持的黑衣人正在地上喘息。
“准备热水,我们洗澡,把衣服都烧了。”李春初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惫,而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充满了倦意。
“我们得手了,小心官兵的搜查!”陈享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那一击,爆发了太多的体力。
这样的猛击,就好像一个人将全身所有的气力集中在一起爆发,不但是四肢,而且是身体每一个肌肉群,每一个脏腑、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筋都集中在一处全部爆发出去。气血冲过血管的力量是超越平日里的数十倍。
这样的爆发,如果是没有长时间对身体所有部位的锻炼,很可能就会把自己变成一个炸药,一下子给炸成碎块。
陈享是老牌暗劲高手,虽然初入化劲,却是胜在平日里的筋骨强横,这一击虽然对内腑和肌肉血管有所损伤,却不算十分厉害。现在就是需要休养身体。
苏黑虎立刻冲了出去吩咐准备热水和药材。
梁德荣和梁坤马上准备药油药丸,等一会就给二人进行按摩。
周道民则守在门口护法。
这些并不需要事先准备这些人都是老江湖,自己知道要做什么。
悠悠地,李春初从酣梦之中醒来,月白色织暗花竹叶的纱帐慵懒委垂着,风中清凉如水的气息,透过宽阔的窗棂过滤出满眼的绿意,庭院里的栀子花灿烂满树,开了一片雪白,清爽而妍丽。
四下里皆是静谧无声,偶尔只有一只鸟儿扇动着翅膀扑拉拉飞过,轻啼一声,更显得沉静似水。
李春初睡的实在太沉了。
昨夜一战已经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精力。
他坐起身。
门“吱呀”一响,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行了一个礼,怯怯地说:“祖师爷,苏爷让我来伺候您!”
声音婉转而柔糯。
李春初愣了一下,苏黑虎这糙汉子居然也知道用些这样的丫鬟在内宅。
他沉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回祖师爷的话,您已经睡了整整六个时辰,现在是午时了!”
李春初长长嘘了口气,穿着中衣就从床上下来了。
在那个怯怯的却很是伶俐的丫鬟协助下,他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
被丫鬟伺候的时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又恢复了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形象。
因为他是李胡子,不是那个峨眉白云真人的弟子,不是湖南慈利最大药铺的少东家,而是鹤鸣山高功法师李昌。
他喝了一口小丫鬟递过来的茉莉花茶。
就听得轻捷的脚步声传来,苏黑虎、梁坤和周道民三个人已经齐齐站在房门口等着进来请安。
“进来吧!不用在外面站规矩了!”
“师父,师叔祖。”三人进来齐齐施礼。
李春初笑了笑,就好像春风吹皱了一池碧水一样,温和而愉悦。“起来吧!”
三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春初道:“怎么?外面有什么消息?陈享怎么样?”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还是由梁坤来说话,毕竟他是三人中年龄最大,而且资格最老的。
梁坤道:“陈师傅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昨夜太累了,有点脱力,经过服药和推拿,已经基本恢复了,我送了他回鸿胜馆休息。”
梁坤沉了沉,又说:“今天早上送陈师傅回去的时候,听得说在普君墟昨夜有乱党作乱,刺杀叶制台,叶制台的亲兵死伤五十七个,叶制台的亲信道台衔总文案赖文信师爷被杀。叶制台昨夜跟柏抚台同乘一车,所以没有受到刺客的惊吓。”
李春初的脸沉下来了。
梁坤道:“师父,你昨晚回来,我给你裹伤推拿,数过你的身上有刀伤六处,矛伤四处,钝器击伤十一处,……”
“不必说了!”李春初笑了起来,而这次的笑容却有了一丝酷厉,丝丝剑气一般的锋芒从他的眉尖扬起,仿佛能刺透苍穹。
梁坤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可惜了,只杀了些小喽啰,没能取叶老贼的首级,是老贼的运气,命不该绝,要留到起事那日才能割他的脑袋!”李春初眼中透着杀气。
“你们不用担心我,比这还要重的伤我也扛过来了。只是可惜了这次机会!”
“师父,你是护剑堂的主心骨,你不能随意亲身犯险!我们这些人还要跟着你去推翻鞑子朝廷,斩下咸丰小儿的狗头呢!”梁坤抗声道。
李春初站起来,他的身上无一处不痛,到处都是火辣辣地。但他的腰挺直如崖顶青松,眸中竟似有剑芒闪过,锋锐无双,慑人心魄。
他淡淡地说:“我们身入洪门,已是以身许国,为着我们汉家锦绣江山,亿兆生灵不再受胡虏洋夷的涂炭压迫,生死早就置之度外。这次是我的失误,不能明察老贼行踪,误中副车,以后你们要提醒我,不可莽撞,不可无备!”
“师父,师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