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伙伴

第95章 一坨狗屎

    贾半仙虽然是个假半仙,但这番话却说得很有道理。希望能给人勇气和力量,真的太重要了,人不能没有希望。

    林永年的希望就是早点打败日本鬼子,好回上海跟女儿团聚,找庞金海报仇雪恨。

    现在是1943年7月,他在贺天龙身边当参谋已经一年多,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变得越来越粗犷越来越有军人气质。他所在的忠义救国军也壮大了不少,由几十人发展到二百多人了。

    队伍壮大之后,军饷供应就变得紧张起来,总不能让大伙空着肚子打仗,这个问题亟需解决。

    在陆伟韬的一再催促下,军饷终于有了着落。这天韩坤接到丁乙来电,一笔数万元的款子将由上海送达宁波。韩坤决定亲自前去接收。

    事关重大,贺天龙不放心,派林永年和小泥鳅跟他一块去。韩坤很不高兴,又无可奈何。

    上海至宁波的沪甬班轮上有军统的人,所以虽然日寇查得很严,这笔军饷还是安然无恙地下了船。

    接收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韩坤与来人对过暗号,把两只箱子交给林永年和小泥鳅拿着,三个人一块离开了码头。箱子里装满钞票,沉甸甸的。

    至此,可以说任务完成了一大半。但林永年的心并没有放下来。

    “身边带着这么多钱很危险,”林永年说:“这儿不可久留,咱们尽快赶回去吧。”

    韩坤断然摇头:“这怎么行,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呢,等办完了再走。”

    林永年问:“你还有什么事?”

    韩坤耸耸肩:“这你就别问了,与你无关。”

    林永年怀疑这很可能是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想要在这儿享受一下。

    林永年猜的一点都不错。韩坤是个享惯清福的人,这些日子跟着部队在山里转,风餐露宿,早就吃不消了。现在好不容易到城里来一次,岂能不找补一下,拍拍屁股就走?

    林永年无奈之际,想起了裕丰客栈的钱老板。这是个正直热心的人,住在他那儿相对安全一些。

    韩坤听了林永年的建议,撇嘴道:“那种地方是为小商小贩预备的,我们住那儿太丢份了!”

    他不顾林永年反对,到宁波最高档的镇海饭店开了两间房,他住一间,林永年和小泥鳅合住一间。两只装满钞票的箱子都在他那儿。

    林永年忧心忡忡,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确,这次也不例外。第二天下午2点多钟的时候,小泥鳅急急忙忙来向他报告,一个烟花女子进了韩坤的房间,那个拉皮条的家伙等在底层大厅里。

    林永年生怕出什么意外,和小泥鳅一块来到底层大厅,远远监视着那个皮条客。此人面相粗陋,穿一身香云纱裤褂,腰里扎着一条很宽的皮带,一看就是个混黑道的人。

    过了两个多小时,大约5点钟的时候,一个妖冶女子下楼来了。小泥鳅低声说:“就是她。”

    只见那女子走到皮条客旁边坐下,两个人嘁嘁喳喳咬了半天耳朵。皮条客龇牙咧嘴,露出很兴奋的表情。等那个妓女一走,他立刻站起来,奔到服务台跟前,拿起了电话。

    林永年朝小泥鳅歪歪嘴,让他过去偷听。

    才一会儿功夫,小泥鳅就惊慌地跑回来,脚在地毯上一绊,差点摔个跟斗。林永年急忙伸手扶住他。

    小泥鳅结结巴巴说:“不……不好了,要出……出事了!”

    “干嘛慌里慌张的?”林永年问:“你听见什么了?”

    小泥鳅凑到他耳边说:“你知道那小子给谁打电话?给皮得贵!说这儿有条大鱼!”

    “真的?你没听错?”

    “我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糟糕!真糟糕!怕什么来什么!

    林永年立即带着小泥鳅上楼,叩开了韩坤的房门。

    韩坤刚洗完澡,身上裹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他对两个不速之客很不满意,板着脸问:“你们来干什么?”

    林永年紧张地说:“不好了,要出事了,快走!”

    韩坤瞥了他一眼:“干嘛一惊一乍的!出什么事了?”

    小泥鳅把刚才偷听电话的经过讲了一遍。

    林永年说:“那个皮得贵是本地保安队队长,他马上就要带人来抓你这条大鱼了!”

    韩坤听了并没有露出慌乱之色,一边梳头一边淡淡的问了一句:“他怎么知道我是大鱼?”

    林永年反问:“你给那个女人的钱从哪拿的?”

    韩坤装糊涂:“女人?什么女人?”

    小泥鳅一扭一扭,学那个妓女走路的样子,还做了个捋头发的动作:“就是这个女人呀。”

    韩坤一脸尴尬。

    林永年提高了嗓门:“情况紧急,你就别遮遮掩掩了!告诉我,给那个女人的钱从哪拿的?”

    韩坤没有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装钱的箱子。

    林永年神色严峻:“一定是箱子里的钱被她看见了!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走!你赶快穿衣服,我们在下面等你!”

    韩坤瞪着眼睛,朝林永年看了足足半分钟之久,冷冷道:“你在对我下命令?嗯?你有这资格吗?”

    林永年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韩坤接着说:“我在军统好歹也混了这么多年,虽然年纪没你大,但见识不比你少,你别跟我玩这套!”

    “这话什么意思?”林永年问:“什么这套那套的?”

    韩坤冷笑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在编故事吓唬我,想把我骗走,对不对?”

    “天啊,你想到哪儿去了!”林永年摇头苦笑,跟着又嘀咕了一句:“真是小人之心!”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韩坤还是听见了,眼睛一瞪:“你说什么?我是小人?你才是小人呢!还有你!”

    他朝小泥鳅一指:“你们俩一直在暗地里监视我,鬼鬼祟祟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永年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韩坤冷冷道:“现在不能走,该办的事情还没办完呢。”

    小泥鳅嬉皮笑脸:“你想办什么事?吃喝嫖赌?”

    韩坤火了,吹胡子瞪眼:“混蛋!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眼睛里还有没有长官?”

    林永年把小泥鳅挡在自己身后,说道:“对不起韩兄,我代他向你道个歉。现在情况紧急,必须赶快走。”

    韩坤撇了撇嘴:“我说过了,要等办完事情再走。”

    林永年急得跳脚:“没时间了!再不走非但我们要被抓,这些军饷也会落到敌人手里!”

    韩坤根本不搭理他,转了个身继续梳头。

    看着他这副烧不熟煮不烂的样子,林永年又气又急又无奈,太阳穴一蹦一蹦,胀得快要裂开了。

    小泥鳅也急了,朝韩坤喊道:“韩长官,你是属驴的?怎么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啊?”

    “你说什么?”韩坤怒气冲冲:“你竟敢……”

    话没说完,林永年突然抓起一只方凳,朝韩坤的脑袋砸下去。韩坤像醉汉似的摇晃了两下,颓然摔倒,不省人事。

    小泥鳅惊呆了:“大哥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永年没有回答,抓起电话说:“总台吗?436房间的客人昏倒了,马上叫救护车来,快一点!”

    小泥鳅莫名其妙:“我给弄糊涂了,到底什么意思?”

    林永年说:“皮得贵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听说这儿有大鱼,肯定会立刻赶过来。韩坤这小子又不听劝,死活不走。我只能打昏他,让救护车把他带走,先离开这儿再说。”

    “原来如此啊!”小泥鳅乐了:“大哥真不愧是小诸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佩服!佩服!”

    “行了!别废话了!”林永年打断他:“你到下面去守着,有情况马上来告诉我!”

    小泥鳅答应着走了。

    林永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大街上张望,盼着救护车快点来。可是救护车没来,小泥鳅却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

    林永年心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不好了!”小泥鳅低声喊:“皮得贵带人来了!”

    “在哪儿?”

    “正上楼呢!”

    林永年手一挥:“拿上箱子快走!”

    小泥鳅朝地上的韩坤努努嘴:“他怎么办?”

    “顾不上了!”林永年说:“保住军饷要紧!快走!”

    他俩拿起箱子跑出去。为避免碰上皮得贵,先回走廊另一端自己的房间,从门缝朝外窥视。

    几分钟后,只见皮得贵带着五六个人从电梯里出来,一窝蜂朝韩坤的房间跑去。

    他们刚一消失,林永年和小泥鳅立即走出他们的房间,乘电梯下楼,拎着装满钞票的箱子离开镇海饭店,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时耳边传来叮当叮当的声音,大概是救护车赶到了。

    他俩快步走了将近半小时,离镇海饭店已经很远了,这才放慢了脚步。小泥鳅问:“现在怎么办?”

    林永年说:“先要找个安身之处,待在外面太危险了。”

    小泥鳅说:“只怕是夜长梦多,咱们干脆带着钱走人算了!”

    林永年摇头道:“韩坤肯定会被抓,不能丢下他一走了之。”

    小泥鳅气呼呼说:“这家伙不是东西,事情全都坏在他身上!管他干什么,随他去!”

    “那怎么行,”林永年说:“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陆参谋长的上司的小舅子,不能不管。”

    小泥鳅很勉强地说了声好吧,接着又说:“可是咱们俩势单力薄,想管也管不了啊。”

    “办法还是有的,”林永年沉思道:“我估计皮得贵发现韩坤昏倒在地,箱子又不见了,一定会以为有人捷足先登,赶在他前面实施抢劫。只要韩坤牙关咬紧一点,不暴露身份,再花点钱运动运动,应该能救他出来。”

    小泥鳅哼道:“我看姓韩的是个软骨头,恐怕撑不了几下,很快就会竹筒倒豆子。”

    “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否则回去没法交代。”林永年说:“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他准备去找邱凤鸣,向这位老同学求助。

    林永年带着小泥鳅赶到东亚航运株式会社,在邱凤鸣下班之前见到了他。

    邱凤鸣小心地锁上房门,问道:“永年兄此番因何而来?”

    老是给他出难题,林永年有点难为情,讪笑道:“有件事情又要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如果说一年前邱凤鸣还是脚踩两只船的话,那么现在随着日寇败相毕露,他已决心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了,因此豪爽地说:“自己人还用得着客气吗?什么事尽管讲。”

    林永年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说,然后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帮他和小泥鳅安排住处,二是打听一下韩坤的情况。

    邱凤鸣满口答应。他把林永年和小泥鳅带到自己家,好吃好喝好招待,同时派一个仆人去保安队探听消息。那人有个亲戚在保安队。

    当天深夜,那个仆人回来了。他说韩坤被带回保安队之后,一看到老虎凳辣椒水,很快就全招了。他是什么身份、来这儿干什么、装钱的箱子哪儿去了,一一交待毫无遗漏。

    小泥鳅听了一拍大腿:“妈的!我说错了!这小子不是软骨头,他根本就没骨头!他就是一坨狗屎!”

    林永年眉头紧锁,慢慢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小泥鳅说:“别管他了,咱们带着钱快走吧!”

    林永年没有回答,只是一口接一口抽烟。看得出他很为难。

    小泥鳅急:“皮得贵知道钱在我们这儿,肯定不甘心,要对我们展开大搜捕,再不走就晚了!”

    邱凤鸣连连点头:“这位小兄弟说的对,险地不可久留!永年兄,别再迟疑了,迟则生变啊!”

    他见林永年的表情有所松动,接着说:“你们要走的话,我可以派车送你们一程。”

    林永年把烟头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说了声“走!”

    邱凤鸣派他的司机开车,连夜把林永年和小泥鳅送出关卡。

    第二天傍晚,他俩带着两只装满钞票的箱子回到了部队。

    得到这笔数万元军饷,部队至少三五个月不用再为吃饭发愁了,贺天龙和陆伟韬都很高兴。但韩坤落到敌人手里,却让他们的好心情打了不少折扣。尤其是陆伟韬。

    回想离开上海之前,丁乙曾找他谈过一次话,说韩坤不谙世事,叮嘱他照顾好韩坤,可见丁乙对这个小舅子是挺上心的。现在韩坤被抓,凶多吉少,见了丁乙如何向他交代?丁乙又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将来在他手下绝没有好日子过。

    陆伟韬心里七上八下。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司若要收拾你,那简直太容易了,机会一抓一大把,最后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陆伟韬后悔不该让韩坤下山,以致陷入眼下这种糟糕的境地。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就在陆伟韬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韩坤竟然回到了部队,而且太平无事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