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歌女奇冤录

第9章 大祸临头(二)

    他说,他隐瞒已婚是他的不对,心娘打他骂他责罚他都应该。他说他确实欺骗了心娘,那是因为他实在太喜欢心娘了。他向师师她们保证,他一定不会辜负心娘的情义,见到心娘,他一定平心静气地和她商量着怎样处理好家里的事,他敢当着众位姐姐的面向心娘发誓,实在不行,他就一纸休书休了家里那个,然后就携心娘一起去赴任。

    杨某求着师师,你们把心娘还给我吧?

    师师她们听他说到这儿,才真的相信二人果真婚变,她们也担心起来,师师对杨某说,从打你们结婚以后谁都没见过心娘。

    “真的假的?您可别开玩笑。”杨某似信非信。

    赵香香没好气地说:“假的包换!心娘以为自己攀上高枝了,谁都不理了,哼,还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杨恭德很怕赵香香,没敢还嘴,他紧张地从身边取出一页纸说:“我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放心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接她,不会扔下她不管。我在途中终究还是放不下心娘,担心心娘有个意外什么的。翻检行李时见到这张纸条,我心想坏了,心娘不会想不开吧?便赶紧往回赶,家门上着锁,家中还是我走时的那个样子,不像有人住过,不知她去哪儿了。我还以为她又回积翠楼了,就来这儿找,你说你们都没看见心娘,真的没见过?她还能去哪儿,不会是她不想见我,让你们帮着打掩护吧?求求各位姐姐啦,可开不得玩笑,真没见过心娘?她、她可千万不要出事吧?”

    他的声音急得都岔声了,师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条。师师见那张纸条上写了一首小词,认出正是心娘那拙笨的笔体。

    陈师师为范仲淹吟诵道:“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傍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扺不住,一分愁绪。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师师读罢,心下惨然。

    那张写着这首小词的纸条就在卷宗里,是做为心娘自杀的证据存档的,上面还有陈师师认定笔迹真伪的签名,范仲淹在阅卷时就看过,此时他咀嚼着,“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这句词,叹息着:“这哪是首词呀,这就是一纸绝命书。”

    他问:“这是心娘写的吗?”师师说:“字嘛,肯定是心娘写的,我们总笑话她的字不好,我亲自手把手地教她,也没用,笔划那么难看,别人想写都写不出来。说到填词,我还真没见过她会这个,也许跟着进士长了学问了?”

    师师说,她们看见这首词,也慌了,她和安安雇了很多人,满城地寻找心娘,哪儿都找不到。

    陈师师眼含泪水长叹一声,说:“后面的事您都清楚了,我就不说了,大人您说,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好景不长在,好花不长妍,就像那牡丹花一样,开到最旺盛最艳丽的时刻,就是枯萎凋零之时。”

    见到范仲淹不住地点头叹息,陈师师继续说道:“杨某人还算不错,亲自张罗着葬心娘于南郊外,碑上还刻下几句诗。这倒让我们没想到,他对心娘倒还真的有点儿情义,哭得也很伤心,不全像我们想得那样薄情寡意,图谋心娘财色。诗写得很惨,我记下了,我这就给您写下来。”

    浓妆淡抹暗生尘,难买倾城一笑温。

    弦管丛中消白日,绮罗帐里醉黄昏。

    生前徒结千人爱,死后谁怜一点心。

    惟有无情天上月,更阑人静照幽魂。

    师师把字条放到范仲淹面前,叹息着:“这首悼亡诗与心娘的绝命词联起来看,倒真是一曲凄婉的爱情故事。这场让人不看好的婚姻就以这样凄惨的结局收场了,我们姐妹在一起谈到心娘的结局时都感惋惜,认为心娘太痴情太不值了。”

    范仲淹看着陈师师娟秀的字体,想着“生前徒结千人爱,死后谁怜一点心”那两句诗,他百感交集,什么主意也拿不定。

    综合开封府的存档、安安的申诉和重新调查的情况,范仲淹一眼看出,案件确实是明白无误,这桩婚姻是男女双方自愿结合的,虽不完美,但是合法。男人不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但不排除女人自寻短见的可能。范仲淹倒也认可军巡判官所说,女的赌的是高价买到一块玉石,男的图的是傍上富婆的眼前利益,各有所取,乃人之本性。

    但是范仲淹的心里仍是不踏实,唯一存在错案可能的就是在辨尸环节,关键是女尸到底是不是心娘。申诉方和被诉方各执一词,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再没有旁的人证、物证支持。申诉人是心娘相处多年的密友,被诉人是合法的夫妻。哪个说得更可信?范仲淹从直觉上倾向安安所说,因为她与心娘的失踪没有利益冲突,杨某则不然,他是直接的受益者。

    范仲淹刚说到利益冲突,左军巡判官似乎早有准备,他说:“我们接到报案时就想到这一点了,我们诈杨恭德,他说心娘若是死了,受益人不是他一个,心娘跟他说,安安还欠着心娘一百两银子呢。问他有无借据,他说她们是口头约定,心娘说她们之间经常这样拆借。问到安安,她矢口否认。无凭无据的,我们也就没再往下查。”范仲淹没有答理他,只这一件事,杨某在范仲淹心里丢了一分,他这样面对差官的问询,像是早有准备,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尽管范仲淹心里认同安安的看法,但他的心里可不踏实,安安说的也不一定就对。他担心安安的主观意愿太强烈了,也许当初辨认尸体时就没看仔细,内心深处抵抗着将要看到的那个惨相,千万千万不要是自己的女友,主观意愿太强;或者是因害怕而看得模糊,这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