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襄樊,挽蜀汉之狂澜

第七章:直面糜芳,终得始终

    冬日的夜,悠悠漫长,已是接近后世早上七点的时间下天空仍然不见光明。

    各怀心思的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待客厅,糜芳仍想要叫医师来,但段鸿坚持说无妨,他才作罢,转而关心道:“贤侄不是去往前方从援吗?怎么弄成了这幅模样?”

    段鸿端起下人小心翼翼奉上的茶水,毫不顾忌的一饮而尽,随即叹息道:“吾欲往前方驰援舅父,无奈后方不稳,竟有毛贼抢夺粮草,虽奋力拼杀,但无奈贼人众多,只得撤回江陵。”

    听到后方不稳四个字,糜芳不禁眼皮一跳!再仔细看时,见段鸿只是叹气却不见有何异常,这才神色松动些许。

    “方才门前贤侄言带有密令,不知君侯那边有何吩咐?”

    他再次试探而出的问题并没有被回应,段鸿再次拿起了茶杯,只无声地笑了笑。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清凉的触感却并未减少糜芳额头那不断涌现的汗珠,他有些焦虑地甩了甩手,沉声道:“贤侄,为何不语?”

    段鸿依旧没回答,却突然反问道:“不知糜叔有多久未曾见过汉中王殿下了?”

    轻声的询问却让糜芳瞬间神情紧绷,待反应过来,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忙打着哈哈道:“怎么贤侄突然问这个?呵呵,自从殿下于八年前入川后,芳便未曾面见了。”

    “八年么,怪不得啊…岂不闻光阴如骏马加鞭,情意如落花流水,糜叔,您对殿下,可还有故人之念?”段鸿眼眸深邃如墨,他并未直说,但此话一说,糜芳定是懂得的。

    不出他所料,听了这话的糜芳忽的一愣,一张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庞突然间转向肃穆。

    神魂俱震的糜芳差点喊人动手,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没做什么呢,不太可能暴露才是,于是他面色恢复平静道:“贤侄为何说出这般话?可是有人说了我糜芳的不是?”

    段鸿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淡定地继续问道:“糜家是在徐州时跟随殿下的吧?到如今也是二十年光阴了,做了这么久的君臣,糜叔自觉如何?”

    这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行为终于让糜芳忍耐不住,这位近来犹如在火架上被烈火炙烤的刘备集团元老人物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吼。“段鸿贤侄,你究竟何意?”

    拿着茶杯的手指因发力而泛白,段鸿实则只是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他也并未绑死在蜀汉这条船上。以他的家族背景,哪怕这时离去,天天之大,定有容身之处,所以,他也想问问自己究竟意欲何为…

    蓦然间,段鸿想起了后世自己一次次看过的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自己看过那一次次涿郡桃园那流传千古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看过那一次次舍弃高官厚禄,只为心中忠义的千里走单骑;看过那一次次赤壁惊天大火熊熊燃起的炎汉最后的希望;看过那一次次宁舍千里江山也要倾国报仇却落得精锐丧尽的夷陵之战;看过那一次次逆天而行,只为实现复兴大汉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秋风五丈原;亦看过那一次次明明未见先人,却为其基业拼至无力回天的一计诛三贤。

    这蜀汉…是那倒在复汉大业前,只差最后一步的武圣。是亡于伐吴前昔,没能为兄报仇的三爷。是夷陵梦断,托孤于白帝城的昭烈帝。是故去前仍在大喊北伐的常胜将军。是感慨悠悠苍天,何薄于我的丞相。是至死仍愧疚未能守住蜀汉基业的幼麟。这是一个浪漫理想主义者的集团,也是四百年炎汉最后的星星之火。

    “无他,只是看过这群一生为了理想奉献一切的男人却难以抵抗天命,故意难平也。”段鸿缓缓地长叹,目光看向突然走进来的糜纬。

    这位惊慌的副将也顾不得有人在,他匆匆走到糜芳身旁,在其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听完耳语的糜芳居然惊骇地起身,面目惨白的他拿起一旁的长剑,咬牙怒道:“黄口小儿,你敢夺吾兵权?”

    其实也不怪他这般愤怒,只因段鸿一招釜底抽薪着实令人愤懑。

    看眼前的年轻都尉依旧笑盈盈而不语,糜芳拔剑在手,大声喝斥道:“段鸿,你究竟意欲何为?是不是关羽叫你杀吾?”

    忍不住浑身颤抖的糜芳紧紧地捏着剑,一口牙几乎要咬碎。方才糜纬告诉自己,关羽的次子关兴去了军营,而且是带着关羽不知何时留着的一道令箭去的。

    看这位糜大人已接近了崩溃,段鸿也不再端坐,他缓缓地起身,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敌军将至,若不如此,糜叔大概要舍弃这江陵,舍弃与殿下的君臣之情了。”

    糜芳的脸色由白转青,一旁的糜纬也拔出了刀,估计只要糜芳下令,他就会立刻出手。

    “吾请糜叔三思而行,请您感念徐州惨死的数十万百姓那至今都未曾消散的深仇血恨;感念饱受苦难终于过上些许好日子的黎黎庶民;感念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谊;感念汉中王殿下奋斗一生的兴汉梦;感念糜家生死相随可留名青史的辉煌,感念这四百年大汉最后仅存的希望。”

    诚恳且深切的声音让糜芳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良久,他才长长吐气道:“看来贤侄都知道了啊?”

    段鸿不否认的点头,直视着糜芳道:“这幅模样,便是与江东军先锋厮杀而来的。”

    挑明的话语让糜芳缓缓倒坐,他对糜纬摆了摆手,随后等糜纬叹息的离开后,他才苦笑连连的摇头道:“非是吾糜芳不感念情义,实在…实在是…”

    “糜叔,小侄斗胆询问,糜叔此时可还是大汉的糜芳?”段鸿走近一步,直视而问。

    但他的问题并未得到回应,糜芳只是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就像一直紧绷的状态突然被打破,刹那间便泄了气。

    见他似乎不知如何回答的段鸿只好主动道:“糜叔可是怕君侯容不得您?”

    听到这话的糜芳终于回过神,他紧紧地握拳,咬牙道:“吾…吾也只想有条活路,关羽傲而严,前番若不是征伐在即,吾早已人头落地。若其得胜归来,清算旧账,吾安能活?”

    看着脸色有些狰狞的糜芳,段鸿不得不感慨可能关羽一辈子做过最错的决定就是让这位镇守江陵了,为将者,如此胆小,怎能独当一面?

    “君侯是傲,但他所傲者是那些高高在上,将黎民百姓当做牛马的士子大夫。他是严厉,但他所严者皆是真正让他熟悉的自己人。糜叔可是忘了君侯千里走单骑的忠诚?忘了他立下军令状却宁死都报恩放了曹操的义气?君侯何等人啊?怎会对向汉中王殿下雪中送炭,有深情厚谊的糜家狠心呢?若君侯真容不下糜叔,又怎会将这根基之地,一家老小交予糜叔呢?”段鸿缓缓俯身,蹲在了糜芳的身前。

    他并不是没想过以雷霆手段除去糜芳,一举掌控江陵全局,但他更清楚,眼前这个跟了刘备二十多年的元从只是怕了…他怕没有了糜夫人的糜家保不住自己,他怕关羽有假节后对自己先斩后奏。

    就像他刚刚说的,他只想要一条活路,所以他才选择东吴。而自己现在若将他杀了势必会让城中忠于他的部曲动乱,就算最后强行镇压了,城中实力也会因此削弱,那这江陵,迟早还是会被攻破。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唤醒糜芳最后的良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段鸿说的这些道理糜芳若是多想想就能想通,可只因他是糜芳,他还真没这么想。

    段鸿这一字一句的分析让糜芳再次呆滞,他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也似乎是觉得段鸿的话很有道理。

    这时候自然要趁热打铁,段鸿深吸一口气,再次拱手行礼道:“糜叔,你若是降了东吴,糜竺叔该如何自处?你再想想,昔日面对举十万大军报家仇的曹公,唯有汉中王殿下不愿舍弃徐州而来!而新野撤离时,殿下宁死也不肯舍弃相随的百姓!再说君侯,刺史潘睿长期与君侯不和,但君侯可曾上表说过他么?可曾容不下他?糜叔,试问这等人,可会舍弃生死相随的故人?”

    糜芳终于抬起了头,他颤巍巍地看向段鸿,咬紧了牙关。

    “糜叔!他们是玄德与云长啊!他们是宁死也不会辜负恩情的人啊!他们又怎会容不下你呢?请糜叔三思,切莫葬送你们奋斗数十年的心血!”段鸿猛的跪伏,重重地磕头于地。

    “呃…呜呜呃…”糜芳双眼陡然通红,刹那间声泪俱下的他浑身颤抖,忽的抬手扇起自己的脸。“吾…吾不是人也!兄长,玄德公,云长…吾对不起你们!”

    段鸿急忙起身将他拉住,小声安抚着他的情绪。其实糜芳就是个胆小的富家翁,他带几千人守着江陵,又怕关羽回来不放过自己,又面临吕蒙的数万大军,又有博士仁一直蛊惑,最终恐惧战胜理智,也是能想到的。

    “呜呜…现在可怎么办啊?江东军马上就来了,江陵怎么办?荆州怎么办?玄德公,吾该死啊,该死啊!”糜芳还是不断的哀嚎着,浑身依旧瘫软在地。

    段鸿无奈的拖着他,声音稍微放高道:“糜叔,糜叔,听吾说,还不晚!”

    仿佛久旱逢甘霖的糜芳止住哭泣,紧紧地攥着段鸿的袖子急切问道:“贤侄可有良策?”

    被他这番变化惊到嘴角一阵抽搐,但清楚刻不容缓的段鸿还是迅速的开口道:“江东军马上便要到来,敌众我寡外加敌锐气正盛,若我方因惊惧而乱,则城中难免人心惶惶而崩。”

    “是也,如之奈何?”

    “不瞒糜叔,入城时吾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君侯府上,想来此刻,舅母已在准备呼吁城中百姓抗敌了。小侄认为,堵不若疏,与其等兵临城下百姓们才得知军情而惶恐,不如此刻便告知他们实情,以君侯这些年的声望呼吁全城百姓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的抵抗入侵者!”

    段鸿说着便要对糜芳施以道歉的礼节,正要鞠躬时他的胳膊却被糜芳拽住,耳边传来了依旧带着些许焦急的声音,“贤侄不必多想,你做的很对,有百姓相助,或许江陵能有一线生机。吾糜芳虽糊涂,却也不是毫不知兵,贤侄尽管施为,我定齐心相助!”

    听到这里的段鸿总算松气,这段被后世不齿了上千年的背叛终是在这一世得了始终,这样的结果便是最好。若真的与糜芳你死我活,那便是鹬蚌相争,给吕蒙那渔翁得利了。

    “只是…不知随后该如何付敌?”糜芳担忧而叹息,愁苦难掩。

    “人心齐聚仅可支撑几日罢了,若想真正保住江陵,还得劳烦糜叔!”

    听到段鸿似乎有计策,糜芳急忙追问:“吾吗?需吾作甚?”

    “请糜叔书信吕蒙,就言你欲降于江东,请江东大军入城!”

    此言一出,糜芳目瞪口呆,愣于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