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碧山
但躺平不是真躺,真一直躺容易瘫痪,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
前两年还南来北往的到处溜达,独自花天酒地几乎是全世界转了一圈下来,春光秋景山清水秀就那么回事。
再想着要不要找个学校回炉深造,富贵使人懒,她也对攀登学术的高峰没多大兴趣,那起早贪黑的日子总感觉半点过不了。
索性是账户里的钱花不出去,唐辟大手一挥,租了个小小门面,里头横竖摆些桌子来几架子书,甜点饮品不求盈利,收支平衡就行。
再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小女生守着店,自己身上要发霉的时候,她就过去转转,坐在窗户处吃点喝点晒晒太阳,算是洗涤一下无处安放的心灵。
车子顺滑的拐过街角,闹市之中的院子式入口处,两扇木门打开,挂了个“营业中”的牌子,门头上字体古风古意“碧山居”。
店名是李白的原文,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再进到里头,是个不规则小院,零零碎碎摆了几盆绿植,几张桌子毫无规律的分布着,但这个点,生物基本不能在室外存活,所以没人,遮阳伞也收着。
空隙里走几步,再推门,才算正式到店里,在吧台打瞌睡的刘颖听见店门口的感应器在喊“欢迎光临”,抬头一看,发现是唐辟过来了,多少有点惊讶。
当然老板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主要是以前唐辟每次来之前都会在微信上通知一声。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一样秉承着坐吃等死的生活态度,工作一年多,关系混了个半生不熟。
又因为店里大小事都是刘颖在打理,已然算是个合伙人,彼此之间没有老板和雇员的紧张感,“怎么这会过来。”刘颖问。
“路过,临时起意。”唐辟扬了扬手上抓着的手机,即便屋里空无旁客,她仍笑着往最角落里的固定位置,“有喝的吗?”
“有哦,还有我新研究的西瓜冻哦,要不要来一份?”
“又研究新品啊,给你加工资?”
“哈哈哈,用不着。”刘颖笑着转进后厨。
唐辟再没回话,当初挑选的软皮沙发是有道理的,自己每次来都坐的分外满意。
窗外有靠着码头的后街,江面上还没热闹起来,人行道上的绿树倒是缠着风摇的婀娜又婆娑。
招刘颖也是有道理的,她面试交流时天真又好骗,一看就知道是个不会找事的。
同时还拿出了一份对这个破店来说不亚于清华北大的学历,法国雷诺特甜点专业回来的留学生。
这种人厨艺不见得出类拔萃,家庭经济条件大多不差,娇养出来的性子单纯,正适合这个不求上进的店。
三言两语一碰,大家简直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同隐在这个闹市之中,浑浑又噩噩,快快又乐乐。
与唐辟不同的是,刘颖挺爱好社交,该休假休假,该请假请假,这破店一个月差不多有十天会闭店,朋友圈的图片不是这里打卡,就是那里聚会。
“人只呆在一个地方,那不就成了避魔圈的唐僧么,一出来就被妖怪吃掉了,唐姐你不出门走走吗?”刘颖的原话。
“你又知道我没走,我又不是每天都过来。”唐辟想把关于生活习惯的闲聊掐死在摇篮里。
“猜也猜的出来,一年到头,我就没见你换过几件衣裳,你又不穷,我要是你,我开屏成孔雀好吧。”
这是句实话,唐辟的衣服样式少的可怜,经常是她穿到什么舒服,就一次性买了十来件囤着,走哪都是一套。
即便春夏交替,出入有空调,温差影响不到她,顶多加个长款大衣在外头,本来广州的气候,一年也没几天低温。
岁月光转,于她而言,四季不分明。
对比起来,今天反而有点格外不同,刘颖端着托盘走到唐辟座前,拿了一杯石榴冰和一份西瓜冻放桌上,笑嘻嘻问:“怎么这幅打扮?”
她看唐辟的帽子还挂在头上,“你没开车过来吗?”刘颖下意识往正门口瞅了一眼。
唐辟那辆沃尔沃她认识,以前每次都是停在店后面公共停车场,也可能今天停在前面。
“没有。”唐辟把帽子拿下来放到一旁,拿起杯子朝着刘颖举了举,“谢了。”
“要付钱哦,不然不好做账。”刘颖挑眉笑笑,退到了柜台后头,继续意犹未尽的听着音乐打她的瞌睡。
唐辟不喜欢话多的人,刚好她也不喜欢同龄人之间尴尬的阿谀,吧台座椅放倒就是躺椅,微微弧度的椅子底部还可以前后缓慢的摇。
这种小众甜品店的生意高峰期在傍晚到深夜,现在基本不会有顾客来,外卖订单也只接晚餐时分的,她拉下眼罩,放松的肆无忌惮。
唐辟斜眼,柜台处已经看不到人影,她拉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款轻薄本,网络跳板是自启动的,无线网连的,是隔壁快捷酒店。
小号QQ仍旧没收到那位“浪哥”的回答,但几个游戏群很热闹,堆积的消息提示都是99+。
唐辟移动触摸板,点了下键盘,调出远程虚拟机,几个字符串执行了一个定向爬虫程序。
约莫十分钟等待时间后,查看了一下爬下来的信息,比昨天少了很多,确认时间,两点半,嗯,那位陈杰的手脚挺快。
她抿嘴拿起那杯石榴冰喝了一口,指尖游移一阵,电脑切回正常桌面,该清除的东西全部清除的干干净净。
心中隐隐忐忑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像蜘蛛侠里面的彼得·帕克,第一次飞檐走步免不了底气不足。
但事办完了,回到皇后区的破旧屋子里喝上一杯,就能彻底放松下来。
诚然,她不是电影里能打十个的变异人,也不是为了情节跌宕故意设定的穷鬼高中生主角。
但大家应该有那么一丁点相似性,类似科技变异,替天行道之类的。
唐辟拿玻璃管慢吞吞搅弄着杯子,胡天胡地的联想着实则风牛马不相关的两件事。
追本溯源,一开始,陈杰只是她盯上的一个乐子,或者说是忍无可忍的一个宣泄口。
这两三年的摆烂里,快落阈值被提的极高,好像什么事都生不起兴趣。
除了手头上几支挂着的股票低买高卖,也就网络上一点廉价娱乐还算能打发时间。
半年前,在一个游戏论坛,遭遇了名为“雨夜带刀768”的用户。两人意见相左,没过几句,对面骂的十分肮脏。
唐辟本没当回事,直到有另外的用户截图劝她“辟易别理那疯狗,常年发疯,他技术有他口活儿一半好,早特么成神了,就该@管理永久禁号。”
“没啥,我就是有点好奇,这人....什么状况。”
她过了那个年龄了,不仅仅是在互联网上,即使是在现实中被人问候几句族谱,她也能唯唯诺诺退回黑暗里。
寿命越长的东西,越知道不与牛鬼蛇神一般见识,世上垃圾多的是,被臭到在所难免,但只要不主动踩,它倒也不会死死往你脸上扑。
消息发出去后,帖子被锁定,争论戛然而止,不过闲着也是闲着........
唐辟是个技术党,二话不说,以“雨夜带刀”为关键字挂了个爬虫,定向论坛站内,将关联到的发言内容全部爬到了本地。
稍有意外,该名字有十多个变种,显然雨夜带刀是该用户的命名原则,被封一次,就加个不同数字重新来,技术人员也是难办,总不能将雨夜带刀四个字作为违禁字段检测。
至于原发言帖子,居然没有被删除,从自身从业经历出发,唐辟很能理解平台这种行为。
争议性内容越多,平台互动量就越大,互动量越大,就意味着用户活跃度越高,而用户是产品能否存活的唯一指标。
所以只要不涉政涉法,大多数平台能不删帖就不删帖,当然也可能是删了一大批,仍旧剩了一堆漏网之屎。
她在很恶毒的揣测各个科技巨头,大抵那些公司在背后,瞧着论坛上的各种撕逼,非但不觉得发愁,反而和那位宝二爷一样拍巴掌:
“撕的好,再撕响些,若是不够,我再寻些来与你撕着玩。”
再看回爬下来的内容,这个雨夜带刀用词多是修饰过的同音字,你要说他公开侮辱谁,也没法举证。
根据他对“雨夜带刀”这四个字的执着性,唐辟搜索了一下含义,fine,低俗暴力拥护者。
唐辟将数据表格关闭,顺手拖到了废纸篓。
一个典型的网络蠢货喷子,就像美味佳肴也会生苍蝇,只要在互联网上乱逛,你遇不到一千,至少也能遇到九百。
看过就罢了,久看无用,一天二十四小时还在每小时六十分钟的过。
她在挥霍生命,但暂时还不打算挥霍在这种垃圾身上。
很难说无聊持续了几天,她又在论坛看到那个雨夜带刀和人对喷。
这次对喷的用户显然定力不佳,没几个回合完全破防,直接约了线下碰碰。
雨夜带刀只回一句:爷爷没时间,孙子你要磕头对着摄像头磕就行。
他靠着一张键盘上蹿下跳,唐辟可能是真的太闲了,看猴一样看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对面用户骂了几句“死妈”后宣布退游。
“里面有畜生,脏老子手。”用户原话。
这话听起来好像:我决定去死,因为世上全是禽兽,唐辟对着屏幕想。
总之,她点开废纸篓,万幸系统设置的自动清理还不到时间,里面丢弃的那个表格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