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神李靖传

第018章|王氏船谱

    巫山渔女把手中的族谱扬了扬,学王诚刚才的样子说道:“这是我王家家传族谱。我族源于弘农王家。西晋时期,先祖王濬凭无匹水师平定东吴,其子王矩继承襄阳县候爵位,定居襄阳,至今已有九代。第八代生二子,长子王铎,次子王钲。在下正是王钲之女王实,王铎是我伯父。”

    她是女声,又清脆婉转,听来更加悦耳。但因是学舌,多了几分戏谑,李靖差点笑出声来。不过,巫山渔女能将王诚刚才所述一字不差复述,仅凭这记忆力,也是惊人。

    王诚拄伞而起,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你……你亵渎先人,竟敢伪造……”

    巫山渔女冷笑:“你拿了本族谱,就说自己是王家人;我现在拿了本族谱,为何不能是王家人?所以你自称‘王诚’,我当然就叫‘王实’了。”

    王诚几乎是吼道:“你是抢来的……”

    巫山渔女道:“我可以抢你的,你难道不会抢别人的?或者不是抢,是偷。”

    王诚竟然对答不上,气得手指颤抖:“你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巫山渔女反讥:“你又是谁?为何要冒充王家人?”

    王诚突然怔住。他提起黑伞,往腋下一夹,似乎想离开。

    就在这里,李靖听到“嘭”的一声。那伞里竟然飞出无数细小物件,暴雨般射向巫山渔女。

    原来这柄黑伞里暗藏机括,激射出细如牛毛的钢针,任谁武功再强,须臾之间都无法闪避。

    然而巫山渔女却好端端站在那里。在那一瞬间,她右手一抄,面前那张案几倒竖起来,上百枚钢针钉在上面。

    王诚射出钢针,挥伞出击。顾木生斜刺里挥出软剑,二人在厅中斗在一起。

    顾木生的武功,李靖在山神庙见识过,瞬间即能击杀隋军官兵十数人,敌方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实为世间为数不多之高手。然而这王诚手挥黑伞,点戳格挑,竟将顾木生逼得连连后退。那如灵蛇般的软剑,此时被罩在黑影之中,全然发挥不出威力。

    巫山渔女静立一旁,观看良久,突然发声:“打他左肋!”顾木生剑若游龙,直捣王诚左肋。王诚果然脚步一晃,避让开去,身似灵猿,竟向屋梁冲去,左手抓住横梁,吊在半空。顾木生一声轻叱,身剑合一,向上直刺。王诚右手一抖,黑伞张开,顾木生软剑刺上如风帆般鼓起的大伞,竟然被弹了回来,落地倒退三步才稳住身形。就在这一瞬间,巫山渔女手指一动,王诚一声惨叫,跌落下来,扔了黑伞,捂着左肋,脸色顿时煞白。

    顾木生收剑入腰,神情很是落寞。或许他随巫山渔女出道以来,尚未遭逢如此高手。

    王诚咬牙道:“都说巫山渔女自负甚高,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言下之意,就是巫山渔女见顾木生不敌,竟然援手偷袭。

    巫山渔女冷笑道:“你直接说我偷袭罢了,何必作态?我不仅今日偷袭,昨晚也袭击了你,并且还是你左肋同一穴位。能连中我两次石子而不死者,恐怕只有崆峒‘铁臂神猿’华清风的铜皮铁骨功了。”

    李靖这才知道,昨晚那个偷听的人是他,怪不得连巫山渔女先前都毫无察觉。

    “王诚”终于忍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咬牙道:“若是我师尊在世,你岂是对手?”

    巫山渔女道:“紫霄真人向来淡薄名利,你却成了权贵鹰犬。我敬重紫霄老道,才留你活命,你若迷途不知返,纵使你铜皮铁骨,也难逃一死!”

    李靖曾听舅父谈论天下高人,这位紫霄真人绝壁行走如同平地,刀枪不入,看来这假王诚继承了他的衣钵,怪不得顾木生不是敌手。此等高人,竟然伪扮王濬后人,不知是何缘故。

    忽听一人道:“华先生并非权贵鹰犬,而是为朝廷效力。女侠神功盖世,但凡人终究难逃一死,何必羞辱高士,多结仇怨?”李靖循声看去,厅外一人缓缓走来。正是高盛道。

    高盛道去而复返,李靖并不惊讶。然而在他身后跟着二十来人——正是院内僧侣和雇来帮忙的壮汉。这些人竟若无其事做了一日一夜法事,似乎都在等待这一时机。

    阿月见这些人突然变得凶神恶煞一般,吓得“哇”的一声哭了。

    巫山渔女一把抱过阿月,轻抚她的头发。待阿月止住哭声,她才冷冷地道:“高特使不去建康了?”

    高盛道揖了一礼:“回禀女侠,建康是要去的,只不过等拿到‘王氏船谱’后再去,也不算迟。”

    巫山渔女奇道:“莫非高公子要把这劳什子船谱献给陈朝皇帝作为见面礼?”

    高盛道摇了摇头:“见面的法子,有时是赤诚相见,有时是兵戎相见。陈朝式微,民不聊生;大隋荡平北方,统一宇内只在数载之间。只不过,伪陈凭借长江之险,舟师之利,负隅顽抗,非水师不能攻克。凡我大隋子民,当效忠朝廷,戮力同心,共讨陈贼。当务之急,则是大造舟舰,塞江而下,直捣建康,生擒陈叔宝。这种见面,恐怕更好一些。”

    巫山渔女点头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胡乱杀人、费尽心机,就是要找到造船图谱,才能攻灭陈国。”

    高盛道笑道:“女侠虽隐居巫峡,但天下之事,岂能逃过法眼?不错,若论建造舟船,最好的木材正是出自巫山,其杉、松、柏、柚、赤、樟、楠等木材,或防蛀蚀,或为橹桅,或作梁枋。只是木材虽不稀缺,但造船之法极为讲究,只有王氏秘籍冠绝天下。谢船主本是北方马邑人,属大隋子民,还请船主献出‘王氏船谱’,在下定当上表奏明圣上,为船主请功。”说罢抱拳向北,遥向长安施礼。

    一直沉默的谢康途道:“高公子苦心孤诣寻求船谱,不惜下令杀害江州船行三十三人。蒙公子宽宥,留了草民半条性命。然而以高公子之精明,遍布天下之耳目,难道不知江州船行根本不可能藏有‘王氏船谱’么?”

    高盛道似乎吃了一惊:“谢船主,江州船行十八人拒不交出船谱且负隅顽抗,我们不得已才出手误杀。况且,我们的人已为船行死者超度亡魂,妥为安葬,在下还将安排人手把足额资财送至死者家中抚恤,还请谢船主明鉴。”

    “误杀?”谢康途凄然一笑,“高公子好会说话!你为取所谓船谱,杀尽我船行兄弟,翻遍斗柜,潜入密室,最后一无所获,只得扮作被劫模样,企图诓我而不得,算准我必安葬船行同仁,设计让这些僧人壮汉前来料理后事,再让这位华先生深夜潜入偷听我与女侠谈话,仿造王氏家谱再来使诈,最后只能图穷匕现……这一连串计谋,高公子真是煞费苦心!”

    高盛道正色道:“谢船主心思机敏,见识非凡,所述大抵如此,只有一点误差——这王氏家谱,绝非伪造。我和华先生的确到过襄阳王家。只因王诚迂腐,此事干系重大,只能让他永远闭嘴。”

    李靖听了,心头寒意顿生。这高盛道看似书生,其手段之阴狠,着实令人发指。

    谢康途叹道:“高公子好手段!不过,江州属陈国地界,你在异国妄为,不怕州府官军为难于你?”

    高盛道哈哈一笑:“谢船主精通商事,这政事、军事则大大不同。大隋兴起,四方臣服,有识之士竞相来投。突厥虽强,但上表称臣;梁国虽存,但决意归附;伪陈虽据有江南、岭表,但如江州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州府要员难道不明大势?不瞒船主,不仅州府,就连寺院道观、酒肆青楼,都有在下的人手。”

    李靖这才明白,这高公子有恃无恐,早就胜券在握,机关算尽。

    巫山渔女懒得听他鼓吹,冷冷地说:“高公子废话少说。你既带了这么多人来,赶紧动手吧。”

    高盛道再施一礼:“女侠是我高家恩人,虽伤了华先生,但在下绝不追究,况且女侠与此事全然无关。只是在下使命在身,不得已而惊扰女侠,还请原宥。”

    谢康途道:“高公子,难道谢某残躯和另外十五名兄弟的性命,也与你无关?”

    高盛道昂然道:“高某向来敢做敢当。谢船主说另有船行兄弟被杀,可有凭据?”

    谢康途道:“谢某在枞阳客栈,约定十五名船行兄弟相会,突然来了一队官军,领头将军名叫杨奢,不问青红皂白,杀了我十五名兄弟,将谢某双腿斩断。若非高公子指令,他们如何会下此毒手?”

    巫山渔女道:“这杨奢说有秘密使命,不想在山神庙偶遇时冲撞了我。我也一时失手,将他们全部诛杀。”

    高盛道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道:“既是大隋官军所为,算在高某头上也无不可。谢船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请交出船谱。不然,今日除女侠之外,一个也别想活命。”

    谢康途回头看了一眼巫山渔女和李靖,叹息道:“既然高公子是冲着谢某而来,还请女侠带着小兄弟离开吧。”

    李靖此时心中打鼓。看这阵势,纵使巫山渔女出手相救,孤星、阿月、谢康途都极易成为人质。眼前安危,全系巫山渔女一身。

    巫山渔女道:“高公子言之有理。我与谢船主只是路遇,非亲非故,对劳什子船谱并无兴致。木生,我们走。”说罢,背了琴袋,一手牵了孤星,一手牵着阿月,向李靖使了一个眼色,意在他跟着赶紧离开。

    李靖有些踌蹰。莫说要他把身残的谢康途单独留下,就算谢船主毫发无损,也应当共同进退。巫山渔女也不管他,牵着两个孩子走了几步,却被高盛道一声“且慢”留住了脚步。

    “高公子不让我走了?”巫山渔女将冰冷的目光射过来。然而高盛道却装作没看到。他高声说道:“只因女侠对我高家有恩,才放你主仆二人,其余的人都得留下。”

    巫山渔女道:“高公子别那么大声,吓着了孩子。这两个孩子都是孤儿,是我路上捡的,难道也跟船谱有关?”

    “不是两个孩子,是三个孩子。”高盛道并无半分退让之意,“他们不是孤儿,也不是女侠捡来的,必须留下!”

    巫山渔女不说话了。她本想先拿住高盛道作人质,但高盛道早有防备,身旁有三位僧人形成半围之势,而她手里牵着两个孩子,若不能一击得手,她自是进退自如,但两个孩子未免受伤。

    场面顿时陷入死寂,厅中之人呼吸可闻。阿月小脸吓得煞白,却也不敢出声。

    李靖在这种重压下有些喘不过气来,双手已扣住腿上刀柄。只要战斗开始,他必奋力突围,护卫孤星。然而他心头清楚,高盛道若非忌惮巫山渔女主仆的神功,恐怕早已下手,自己这点微末功夫不堪一击。

    谢康途长叹一声:“女侠不必费心了。高公子志在船谱,谢某交给他就是。”

    高盛道展颜道:“谢船主是明白人。其实你早交船谱,我们也不必多费口舌。”

    气氛顿时缓和下来。谢康途道:“高公子想得到这份船谱,只有一个条件:放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离开。否则,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高盛道在沉思。此行南下,志在船谱,原是最要紧的事。然而他似乎也不想放过三个孩子。正犹豫间,谢康途沉声道:“谢某虽是不入流的商人,但向来信守诺言。若高公子不答应,我便咬舌自尽!”

    高盛道终于下了决心:“好!我信得过谢船主。”

    巫山渔女携了阿月,示意顾木生抱起孤星,向外走去。李靖紧跟顾木生出了厅堂,来到院中。

    那道朱漆的大门依然紧闭。顾木生加快脚步,前去为主人开门。门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顾木生的身子顿时僵住。

    冷风里,站了三排衣甲鲜明的兵士,个个箭上弦、刀出鞘。一位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森冷的目光直射过来。

    李靖识得此人。正是陈国车骑大将军萧摩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