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力奔跑速度极快，东离被他揣在手中，晃得像是大浪里的小舟，东离本已经半死不活，再得如此折腾，眼皮只勉强撑起。

    然而，他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径，只听得耳畔处呼呼风声，他有心叫叫这个大块头，奈何无力呻吟。

    蒙力也没察觉到异样，下了山，很快就看到边关大城，但没有直接进入关内，而是向西疾走小半天的路程，遁入一片山林，向里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一个山村。

    此刻天色已黑，村里的人们早早睡下，并无烛光照路，借着凉凉月光，绕过几间茅屋，来到一间院落，及腰的露篱和一张被风吹得吱吱呀呀乱响的破木门。

    蒙力推开木门，进入茅屋里，在桌上点上一支蜡烛。

    一把把东离甩在地上的麦秸堆里，然后就看到东离一张哭丧的脸，他只瞧了一眼，就自顾自丢下晶棺，“嘭”的一声响，扬起累积多年的灰尘。

    随后，他四脚朝天倒在地上，胸脯上上下下，张嘴大大出着粗气。

    “喂，大个的，给口水喝呗。”

    “还想喝水，我都快累死了。”

    东离摸了摸胸口，那玛尔冰凌刺入的伤口已结成了淤块，翻个身体，身上的伤痕一道疼了起来，他一面龇牙咧嘴，一边道：“不就是跑了些路吗，至于这样，你还是个战将呢。”

    “说得好听，你试试！”

    “巧了，我试了两年。”

    蒙力被呛住了嘴，东离这句大实话，还真没法反驳。

    两句话下来，蒙力也歇够了，一个鲤鱼打挺，踏出大门，回头道：“我去给你弄水。”

    “还有吃的。”

    东离说完，闭上眼歇息片刻后，感觉到有动静，便睁开眼，就见蒙力走了进来，在他面前盘坐下来，大个的就是大个的，像极了一座小山堆，遮住了他大半的视线。

    蒙力一手勾起他，拿着一瓢水往他嘴里灌了几口，然后又塞进不知是冷菜，还是炊饼的饭食。

    东离拼命咽了几口饭食，挣得一点喘息的时间，问：“这什么东西啊？又酸又臭。”

    “吃吧你，反正死不了。”蒙力怎么会说出饭食的从何而来，反正是从村里人家灶台上偷的，有可能是留着明天喂猪的，不过到了这个时间点，他又从哪里给东离弄吃的。

    东离还想说些什么，蒙力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连灌带塞的往他嘴里送，等吃完了，他才哭着说：“晶棺里有肉。”

    “是吗？不早说。”

    蒙力白了他一眼，松开手任他倒在麦秸堆里，打开晶棺，冲着老鬼道了句打扰，然后从里面翻出一只兽腿出来，拿到房外的院子里，架起木架，又跑进屋里，从晶棺上抽出索魂钩，用钩柄穿过兽腿放到木架上。

    做完这些，出去一会，抱回一捆整齐的柴火，放到架子下，点上火，烤起了兽腿。

    屋内，东离把脑袋埋进麦秸堆里，张大了眼睛，望着屋梁有些出神，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闻到香味，伴随而来的还有蒙力，蒙力在他身上摸出一个小布袋，然后又出去了。

    东离拱了拱鼻子，忍着疼痛，撑着身子爬到门口，可实在是虚弱的很，等他爬到时，往外张望一眼，只见蒙力早就吃完了烤腿，正蹲在石阶上舔着手指呢。

    看到这一幕，东离差点没喷出血来，半晌才道：“力哥儿，好歹留点给我啊，我才是身负重伤之人～”

    蒙力一脸无辜：“刚才你不是吃了吗？”

    东离无力嚷着：“那些也算是吃的！？”

    “我不管，这是你爷孙俩欠我的了。”蒙力扶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石阶上，享受着差点撑死的饱意，以及还有点困倦之意。

    东离被蒙力一句话堵了回去，趴在地上，真是郁闷无比。

    “嘿嘿，我家部将大人已经交代过了，跟你这个小鬼打交道，不用管你，只管我自己，就不会吃亏了，你想想，这些年来，我在你手里吃了多少次亏吧。”蒙力悠悠道，末了拎起小布袋，道：“这布袋我瞧着咋那么熟悉呢......”

    蒙力一拍脑门，幡然醒悟了一般，道：“对了，这不是一个月前我遗失的那袋吗，我说我下菜的盐巴去哪了，敢情是你偷走了。”

    “咳咳，这不是天气渐渐变冷了吗，吃得多了。”

    “哦，你也知道天冷了，难道我就不吃了？”

    “不说这些，跟你说个要紧的。”

    “别扯开话题，几个月前我的疗伤药，是不是也是你顺手牵走的？”

    东离插了一句：“我想让老鬼送到你们蒙氏那里。”

    “还有我的......什么！你说什么？”蒙力还想埋汰几句，闻言不禁回过头来，见东离冲他点点头，他当即腾地而起，跳过去朝着东离脑门的拍了一掌，大笑道：“哈哈，小鬼，你总算开窍了！”

    得亏东离体质特殊，不然得被这个大个的拍晕过去，不过挨了一掌也十分不好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你也看到了，仅仅靠我是不可能救醒老鬼的。”

    “你终于不固执了。”

    “只是麻烦你们蒙氏了。”

    “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怎么说我蒙氏也是你的外家。”

    东离苦笑一声，蒙力所言仅仅是对于“连家少主”而言，然而他并不是真正的少主。

    “这事需要好好谋划，这样，我先回北御关回禀部将大人。”

    “多有打扰了。”

    蒙力一脸古怪地盯着东离，“你三番两次的客气，让我可有些不习惯，这也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东离低头沉默。

    蒙力点头道：“好，你且好好歇息，这里是多年不用的据点，一般是不会有人查到这里，我去去就回。”

    蒙力合上木门，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

    ......

    ......

    夜色渐浓，北风愈紧。

    北御关雄踞大秦北方防线，既成关隘，又是一座城池。

    而传承了上千年的北御蒙氏最初的起点，亦在此处。

    此关布局，大有北御蒙氏狂野粗犷的性子。

    北面作为防卫城门，一般不会开启，其他三面城门却常年大开。

    蚩尤族在关中、关外大闹无数，或强攻，或内渗，然而她仍旧不动如山，就在这里，就屹立在望尘山脉南麓，守护大秦北疆千载有余。

    不得不说，北御蒙氏的自信完全继承了始祖，这位始祖曾一度率军深入魔土腹地，搅得敌人人仰马翻，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得到的。

    城东有一座府邸，门额有一匾，上刻“部将府”。

    府邸的主人蒙安，任职部将，为一部之帅，统领万兵，亦是这座关隘的最高指挥官。

    有道是战将有三，往上依次为下位、中位和上位。

    按大秦帝国的军职制度，下位战将可任校尉，中位战将可任师帅，上位战将可任部将。

    既是部将，蒙安也是一位上位战将的强者，手握一部万余人的部队。

    府中的一处书房，里面灯火通明。

    在一张楠木案前，一名中年男子端坐，留着一小撮的胡子，脸庞线条分明，有棱有角，显得成熟干练。

    此人便是蒙安。

    在他面前，蒙力挺直腰杆，将东离一事说与他听。

    听完后，他点头道：“这小鬼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下好了，也不用我们劝说了，如此的话，那就把老鬼送回蒙山，顺道把小鬼安排到楠篱小院那里。”

    “楠篱小院？”蒙力稍稍回忆了一下，等想起了什么，一时惊道：“大人，您说的可是小五那里？”

    蒙安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北御蒙氏氏主三弟，这些年来，在东离一事上，一直由他全权负责。

    本来这个决定没啥问题，可被蒙力这么一惊，他明显迟疑了片刻，不过最终还是点了头，“对，就是那里，然后找个由头，把他塞进北御学府里。”

    得了部将的决定，蒙力一时不知是惊，还是喜，不过最惊人的是部将后面那句话，他愣了愣神，才道：“您的意思的是，让他去学府？”

    “你觉得如何？”

    “可是他又不能修炼大道，去学堂又有何用？”

    他摸了摸胡渣，眼睛一亮：“让他认识几个大字也是不错的。”

    “在相貌上，两年来的确变化很大，可是他毕竟拥有鬼眼，一旦施展鬼眼之术，兵部那边一定会认出他来的。”蒙力说出他的担忧之处。

    他眉头紧锁，叹道：“老鬼已经令人头疼了，此子更……唉”

    先天鬼眼与后天的区别，完全是天壤之别！

    摊开大秦的史册，拥有先天鬼眼的小鬼，哪一个不是赫赫恶名，一眼即出，白骨皑皑，一城之地，犹如地狱。

    蒙力接着问：“那部将大人的意思是......”

    他一脸肃然，“只要我们好好引导，他尚有走向正途的可能。”

    蒙力疑道：“那小五那边......如何交代？”

    仿佛想起了什么烦心事，他脸色一板，扬起浓眉，道：“若是两年前早做了断，今日也不必如此纠结，如今兵部那边盯着死死的，若论最为安全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小五那边了，顺便试试你的想法。”

    蒙力点点头，静待下文。

    他一甩手，“先送他过去，且看看小五的态度，若是小五将他赶出去，就让他滚到关外去挨冻吧。”

    一向沉稳的部将大人，到了此刻也是沉不住气了，这可不多见。

    “好，属下这就去办。”蒙力行了个军礼，退了出去。

    一出书房，蒙力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便转而一笑起来：“也不知小五见着这小鬼，是一剑戳穿他?还是先凌虐千百遍，再一剑戳穿他呢?”

    说到这，朝着西方看去，眼里不禁期待起来。

    “小鬼，这次可不要怪哥哥我不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