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寒风呼啸，山下却有一股炙热的风爬上。

    感受着这股本不属于他画意的风，韩浩心里一惊，低头看下，那塌陷的大地下，冲出一道红光，一股股通红的岩浆涌出，如喷泉一般，四处喷溅。

    天空上飘着无数粒细细的冰晶，受热而融化，化为水蒸气，升腾而起，弥漫天地间。

    画中水雾弥漫，无人能看不清阵中的详情。

    东离看着他道：“与其说是被你的灵阵吞噬，不如说是，我的灵气打入你的灵阵内部，而如今，它们已经反叛了，归入我的麾下。”

    “怎么可能？”看着渐渐被岩浆吞噬的大地，韩浩脸色渐渐惨白起来。

    东离没有回答，谁叫他与灵气的亲密度更高呢。

    他伸手向上一挥，天地间的水雾裂开一道口子，一道明媚的阳光射了起来，照耀着他。

    他淡淡说道：“这便是我的阵眼！”

    韩浩抬起头来，只见上方显露出一只灰白色的眼眸，眼眸里泛着寒意，阴沉沉地盯着他，仿佛将他内心坚守的那份东西看透。

    东离眼神冷漠地盯着他，“韩家的没落，你！改变不了！”

    话音刚落，天地突兀地黑了下来，变得一片混沌，这时，从那灰白色的眼眸里，涌出无尽的鬼魂，奔着韩浩而去。

    每道灵魂发出尖锐的叫声，或是撕心裂肺的哭声、或是丧心病狂的笑声、或是半夜婴儿的啼哭、或是入土老人的叹息...

    两年来，东离收割了成百上千条的灵魂，每一条死前所思所想各有不同，述说着种种悲伤离合，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说入画是灵阵师的所思所想，那么这些灵魂或许可以成为他的思、他的想。

    望着铺天盖地的灵魂扑来，韩浩何曾见过这般阵仗，俨然没了这天地之主的从容淡定，眼中尽是恐惧之色，想要逃离，却发现双脚已没了力气。

    成百上千条灵魂迎面而来，从他的身体里穿过，一张张极度扭曲的脸庞，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一道道尖叫声钻破的耳膜，如一条条虫子钻进他的耳里...像是经历着地狱里各种折磨，包括肉体上，以及精神上都倍加煎熬。

    “不！”

    砰的一声，他双膝跪地，发了疯似的，狂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是要将这些灵魂抓出去。

    这些灵魂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息之间，已经穿过韩浩的身体，化为一缕缕黑烟，消散不见。

    对于别人而言，时间只在一呼一吸之间，但对于韩浩而言，却是漫长而煎熬，寒来暑往，春来秋去，似乎经历了人生百态。

    伴随着他意念的紊乱，他的灵阵也随之分崩离析。

    台上，冰山轰然倒下，化为无数灵气，四处逃散。

    东离站在台中央的方寸之境，手中的灵石化为一缕黑烟，然后化为虚无。

    他赢了！

    这一刻，场上寂静无声。

    视线落在跪在东离跟前的韩浩，刘千千眼中尽是难以置信，韩浩的灵阵天赋在学府里，找不出一手之数，虽然在学堂里，替东离跟他斗阵，那只不过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闷，若真正动起手来，她可不是韩浩的对手。

    反观东离，这家伙在斗阵之前，连灵阵都不会布置，这或许真如老师所言，他缺的并非天赋，而是一场实战。

    目光转移到那道身影单薄的少年身上，上上下下鲜血流淌不止，遍体的伤痕触目惊心，然而在他那张平凡的脸庞上，瞧不出半点痛楚之色，反而显得平静如一滩死水。

    究竟经历什么，才能让他这般平淡？

    言大师小眼睛微微眯起，如针芒般的目光始终锁定住那少年单薄的背影，回想起那画中的白眸，以及无数灵魂，让得他一双干瘪的老手激动地颤抖起来。

    他轻舒了一口浊气，脸上绽放出真实的笑容，道：“不虚此行啊。”说句老实话，自从五姑娘横空出世起，已经有几年没有如今日这般愉悦了。

    竹林外的楼阁上，见斗阵台上落下帷幕，逢江沉默了半晌，有些唏嘘地说道：“此人心性过于可怕。”

    诺公子俊美的脸庞上，始终有一股阴郁久久不去，视线穿过层层翠绿的竹叶，落在那东离张苍白的脸庞上，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对于逢江的赞许，他没有回应。

    逢江收回目光，视线右移，落在诺公子的脸上，见公子一脸凝重，不禁问道：“此人是敌人么？”

    诺公子闻言，紧一紧披在肩上的裘衣，低下眼眉，遮住眼底下的阴沉，道：“还算不上。”

    除了楠篱那位，逢江从未见过公子这么关注过一个人，将目光重新投到斗阵台上，那浑身遍是伤痕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

    “要不要我调查一下？”

    “不用了，他的一切，我都知道。”

    “哦。”

    逢江浓眉一挑，看来公子并不想他插手进来，不过依公子所言，公子显然与此人有过交集，而且关系甚密，可瞧着却像是仇人一般。

    此时，斗阵台上，韩浩双膝跪地，披着凌乱的头发，望着渐渐消散的灵阵，十指在台上抓了抓，还想挽留他的画，可任由抓破了手皮，终究还是抓了个空。

    他双手握成拳头，紧紧咬了咬牙，才缓缓说出：“我输了。”

    语气里，含着不甘心。

    诸位学子听得此言，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只见韩浩站了起来，低下头颅，走下斗阵台，朝着来时的路，渐走渐远，最后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到了此时，有些学子偷偷咽了咽唾沫，互相对视一眼，看来此场斗阵，真的是东离取胜了，而且还是以灵阵的实力获得了胜利。

    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韩浩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都被东离一一破开，最后东离几乎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他所布下的灵阵。

    东离偏过头来，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微笑，望着台下怔怔发愣的小荷，道：“今晚的晚饭，我可有份？”

    小荷猛然点头，正要上去去扶住他，却是迟了。

    东离刚说完，便一头栽了下去...

    刘千千见状，右手甩出，一道柔和的灵力延出，想要扶住东离。

    这道灵力凝聚成水，化作一条水龙翻卷而去，就在即将抵达东离身畔时，突兀冻结成冰，然后碎开，变成无尽的冰渣子，散落一地。

    诸位学子目光投去，只见一道白影落在台上，一股无形的寒意朝着他们席卷而来，让得他们如同落入冰窖之中，纷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道白影轻盈如羽，盈盈而落，一袭月白色的裙袍勾勒出曼妙的曲线，那张绝美的脸颊上，总是噙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来人不是五姑娘蒙悦，还能是谁。

    蒙悦一手搭在东离的手上，后者陡然觉得手上冷意袭袭，他艰难地抬起头来，蒙悦脸色有些不悦，不过在她那对凤眼里，分明泛着一抹忧色。

    蒙悦冷冷道：“你可真会逞强。”

    东离苦笑一声，“我怕没饭吃了。”

    蒙悦偏过脸去，不想看他，然而搭在东离手上的玉手，却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他咳嗽了几声。

    蒙悦连忙松开手，在她另一只手臂上，搭着一件白色外衫，拿起来披在东离身上。

    似乎东离身上的伤痕过于触目，从始至终，她都未曾仔细地瞧上一眼，轻轻地掩好外衫，然后走到东离跟前，转过身去，蹲下身子，双手拉起他的双手，而后将其背起。

    东离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漠如一座冰山。

    他身上的血，淋在她那洁白的裙袍上，滴在她那白皙如笋的纤手上，沾在她那肤如凝脂的脸颊上，而她似乎没有在意，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不发一言，走下台，一步步走出竹林。

    小荷紧随其后。

    嗅着少女身上的体香，以及淡淡的沉香味，东离苍白的脸上，显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神色，尽管他没什么教养，但对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他入住楠篱，对于深闺女子而言，本就有损名誉，引人非议，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过密之举，以后关于他们的关系，就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难道还怕我真会饿了你？”蒙悦不知他心中所忧，只是有些责备地说道。

    “你这样做，小荷知道吗？”

    东离想起那晚的红枣汤，心中一暖，看向这个冷冰冰的绝美脸颊，没想到这位主子，也会对自家的卷帘人阴奉阳违。

    小荷歪着头，问道：“知道什么？”

    蒙悦笑道：“小荷知道就知道，还能怎样。”

    东离道：“你是主子，自然不会对你怎样，但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谓好事，指的自然是伙食。

    蒙悦不悦道：“谁叫你不争气呢！”

    东离一脸黑线，他知道自己比较爱睡懒觉，可这怎么能怪他呢，谁叫床和被子这种东西太过于舒服呢。

    再者说了，他吃的多，自然睡的也多。

    “这次是我任性了，不该逼迫你的，现在想来，还是着了言大师的道了。”背上那人不语，蒙悦还以为自己的话说重了，脸露不忍之色，有些自责地说道。

    可她哪里知道东离已经默默为自己狡辩了。

    东离意外地看着她的侧脸，想不到一向冷言冷语的她，也有内疚的一面，然而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了。

    这话自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连家少主说的。

    不过她后半句话，却让他有点明白，为何韩浩今日如此反常了。

    拍卖会场上，韩浩所在的雅阁里，那个号称大师的老头就坐在里面，还对他们三人出手，看来此次韩浩主动挑战他，定是五姑娘口中的言大师指使的。

    他问道：“言大师是兵部的人？”

    蒙悦微微摇头。

    “那为何如此针对我？”

    “看来你真的忘了。”

    “忘了什么？”

    蒙悦沉默了半响，才道：“罢了，此事因我而起，那就由我来解决吧。”

    她的语气听着轻松，可看她冷漠的脸颊上，却浮现出些许凝重之色。

    小荷跟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只觉得一头雾水，挠挠了小脑袋，问道：“姑娘，你们在说什么呢？”

    蒙悦神色一缓，看着小荷，轻轻说道：“我们在说午饭吃什么好呢？”

    小荷一听，双眼一亮，露出一双虎齿，一面笑着，一面说起自己拿手好菜，以及姑娘喜欢的菜，一路上，开始与姑娘讨论了起来。

    东离听着听着，有些馋了起来，已经近乎忘了身上的伤。

    无意间，他回过头一看，只见竹林间的小路上，覆盖着一层冰霜，冰霜上残留着一只只少女的脚丫子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