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贾蔷的机会
且说贾蔷,忙活了大半日,连晚膳也不吃,急急从柳芳家出来。
这也是此行程最后一家。
现如今的贾蔷,怀里紧紧揣着一个檀木锦盒,里面是他从四家当中,拿到的厚厚一沓银票。
怀着激动的心情,贾蔷先拐去锦绣坊,视察一番工期进度,免得珍老爷问下来,他也做到心中有数。
这会儿天色虽然暗了下来。
但整个工地却是恍如白昼。
工人们在寒冷的冬天,悉数穿着束身衣物,干得热火朝天。
盘恒了小半时辰,贾蔷方才上了马车,让马夫加把劲往宁国府赶。
才刚从门前下了马车,他便呆呆看着门前挂起的白幡。
尤其让他震惊的是,两边侧门洞开,就连中门都已打开。
门房瞧见贾蔷回来,都齐齐弯下腰身,陪着笑脸迎了上来。
“小蔷大爷,你可算回来了,太爷早早发下话来,孝子由你来当。”
什么鬼?
我才刚回来,要当谁的孝子?
一脸蒙的贾蔷,后知后觉发现。
今儿个这些门房,似乎对自己过于热情了。
“这是谁不在了?”
贾蔷心神恻恻,目光中满是悲怆。
难道是太爷,前几日他去了玄真观一趟,太爷的精神就不太好。
要说府里谁对他还算可以,太爷算一个。
恰在此时,他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响,回头一瞧,见是赖升,急忙迎上前去:
“赖爷爷,我才离开半日,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报完丧的赖升一个跃跳落在地面,脸上不悲不喜,认真看了一眼贾蔷,心里唏嘘不已。
老爷和蓉哥儿没了,这偌大的宁国府,多半会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赖升酝酿着语气:“小蔷大爷,是这样的……”
当听完贾珍和贾蓉双双卒了的祸事。
贾蔷脸色变幻连连,目光里面恰到好处地涌现哀伤,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厉泣,哭声直透门里门外。
自顾跪在门前痛哭的蔷哥儿,他微微垂下头的眸子,虽然溢流浊泪,但它却是异常明亮。
怪道奴仆会转了性子,对我这般恭敬……
敢情……整个宁国府就只有我这么一位正派玄孙了。
真真是天助我也!
贾蔷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仰天长笑,再告慰在天之灵的双亲。
不等贾蔷心思揣测间,一道熟稔却又讨厌的声音将他的哭泣给制止。
“蔷哥儿,老爷醒了,唤你进去。”
赖升等人呼吸一窒,背脊一寒,珍老爷回魂了!!!
等他们瞧见来者是焦大时,方才明白对方说的老爷非彼老爷,而是敬太爷。
大家伙神色一缓,都松了一大口气。
贾蔷的心思已经有所转变,就连先前的赖升,都唤自己一句小蔷大爷。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还敢当众唤我蔷哥儿?
且等我掌了偌大的宁国府,定要将你给活活杖毙!
目光闪过一丝凶悖,微微低头的贾蔷快速整理好心情,脸上的戾气瞬间变换成惶恐不安。
“劳烦焦爷爷前面带路,蔷,这就进去请见太爷。”
焦大看都不看贾蔷,而是拿手一指赖升,颐指气使道:“你也跟过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重新踏进侧门。
贾敬独院。
焦大闭目站在门口,贾蔷和赖升双双禀告一声,等里面传来贾敬的喊进,方才抬脚入内。
等他们礼毕,脸色惨白的贾敬拿帕子擦着嘴边,眸子透着一抹审视望向两人。
贾蔷低头的眉角轻挑,他嗅到一阵浓郁的药膳味道。
半日,贾敬幽幽的语气传来:“蔷哥儿,你干什么去了?”
贾蔷连忙将手中的檀木锦盒双手呈上,恭声道:“回太爷,是老爷唤我出府办事,这里面是牛家、柳家、陈家、马家,分别买下城外五块荒地山林的款项。”
“一共是七万两整,都是晋丰银号和宝丰隆钱庄的票号,这两家大号当场便可以兑银出来。”
小道士上前将檀木锦盒拿了过去,将之放在几案上。
白发人送两个黑发人的贾敬,原先就对府里的事不太上心,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局势。
但凡不是买卖祖产,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呷了一口茶,他缓了缓心神,开口问起如何处理儿子和孙儿的身后事。
赖升早有腹案,悉数禀告。
贾敬听得频频颔首,说道:“就这么办,眼瞅着马上到了年关,在小年之前命人送到铁槛寺,等过了上元节,再让尤氏和奏氏护灵回金陵。”
赖升和贾蔷拱手称是,前者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贾蔷,神色略显迟疑。
“有话直说。”贾敬不满地瞥了眼赖升。
“启禀太爷,小的只是觉得有一事难为,小蔷大爷,或是以老爷孝子身份哭灵。可小蓉大爷那边,咱们该找何人过来当这个孝子。”
赖升尽量把语气放低,可他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贾蔷给珍老爷当孝子没问题,可他却和蓉哥儿同辈。
声落,贾敬神色一怔。
还真是忘了这一茬,差辈了。
思索片刻,贾敬不得不改变原先的念头,他抬首看向神色悲哀的贾蔷:“我思来想去,这偌大的府邸,终归还要落在你的肩上。”
贾蔷呼吸一窒,弯下的身子,里面的心脏瞬间激烈跳动,语气哽咽道:“蔷,一切听凭太爷吩咐。”
“赖二说得没错,我这里有两条建议。”
“一是你过继在珍哥儿名下,我让赖二从其他房里挑一个过继在蓉哥儿名下,由他来当蓉哥儿的孝子。”
“可如此一来,那你就不能袭爵东府,只能由你将来的儿子出生后,由他过继给蓉哥儿,再担起贾家族长。”
赖升听得神情微怔,而贾蔷低下头的目光骤然充血,先前的高兴劲瞬间转化为死灰。
贾敬并没有瞧见蔷哥儿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二是,你直接过继在蓉哥儿的名下,后续所有的事情,我皆会替你铺好路。”
贾蔷浑身一震,他再也抑制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重孙儿贾蔷,拜见曾祖父。”
言罢,只见他神色肃穆,双手落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的贾敬,欣慰捋须,“择日不如撞日,你先去灵堂守着,明儿天一亮,开祠过继。”
说着语气一顿,看向赖升:“将此事传下去,告诉琏哥儿媳妇和珠哥儿媳妇,你再过去,将我的决定禀明老太太。”
……
时已三更,丛绿堂二层阁楼。
陆辞被肚子叫醒,双眸微睁,借着轩窗外微弱的月色,他环顾着漆黑的屋子。
前方被一扇缕空的屏风给遮挡开,那边是丛绿堂的大厅,对面是一座高空戏台。
丛绿堂,也是府里主子闲暇时听戏的地方。
陆辞从软榻坐了起来,发现肚子发出咕噜的声响,嘴唇也是很干。
来到这个世界,他的脑子一直在连轴转,从不敢放松半刻。
直至昨日接到新帝的旨意,那紧绷的神经,他才得以松弛三分。
嘱咐完部下回到丛绿堂,不想甫一躺下,数息就已酣睡过去。
先前在丛绿堂扯了达叔的虎皮,对外声称自己将会出任九门巡捕营,不过是他的无中生有。
朝廷让姜达接任东大营一事传开后。
事实上,他这几天一直在钻研神京城的东大营。
后面才知道,九门巡捕营实属归东大营调派。
主要是,九门巡捕营太过重要。
它是除东厂、锦衣卫之外,唯一个能在内城使用强弩以及火器的衙门。
既然东大营是达叔的囊中之物,再联想到季进带回来的话语,单凭他和达叔的关系。
在陆辞的想法里,届时找达叔跑跑官,要个提督,也不过分吧?
没成想,没等到他跑官,新的天子就把这官名给坐实了。
这难道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还是说,此事和气运面板有关?
他赶紧调出面板细看,发现变局还是处于完成中……
腹里再次传来“咕噜”声响。
陆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记起一楼院门外左侧,有几株猕猴桃树,这个时候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
打定主意先填饱肚子,遂过了屏风,往直梯那边走去。
两世为人的习惯,陆辞走路的步子都会刻意放轻。
可惜,老祖宗那句铁言,夜路走多了,自然会撞见鬼。
只见陆辞一个趔趄,脚尖被撞,加上他的脑海一直在琢磨巡捕营的事情,一不留神,整个人倾斜倒了下去。
“哎哟!要死了,要死了!”
“不要压我,不要压我。”
“啊!你给我起开!”
“咋了?素云……谁压你了,你不要吓我。”
“这……可是有脏东西压你了?”
“天爷哟!难不成,是珍老爷和小蓉大爷回来了?”
“呀!它来了,它来了,它爬到我的身上了。”
鸳鸯尖叫一声,双手往前乱扇,那双长腿下意识般蹬了出去。
“都不要慌,镇定……”
黑夜中,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嘴巴,只来得及发出呜呜的低喃声响。
却说陆辞,他摔完之后,他的脑袋直接转不过来。
好端端的,楼下直梯这里,怎会躺着三个人。
他先是被人拌倒,砸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面。
随后被一声女子尖叫,唬得他不敢动弹,继而被柔软的双手一推。
身子又朝下面另一个人摔了过去。
紧接着,高峰压顶。
还没让陆辞回过神来,又被人一脚给踹了下去。
身子再次歪倒,和最后一人来了一个嘴对唇。
???
陆辞的双唇感受着湿润,加之胸膛前传来的柔软之感,思想支配着大脑。
他下意识想要舔舔干涩的嘴唇。
毕竟,他渴了。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渴了。
压在下面的女子脑海轰的一声,继而整个身子一僵,双腿忽而蹬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她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双手绵软无力,根本无力抬起来推开对方。
自己的十只脚趾变得弯曲而绷紧,似乎要破鞋而出。
但她却是不敢动弹,生怕上面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连带着骨头都把她给啃了……
却说素云,她和平儿姐姐刚来到丛绿堂没多久,两人正在一楼商量,该如何侍奉那位祖宗。
院外同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两人探头一瞧,发现来者是鸳鸯,随即松了一口气。
她来了,那她们就能回到奶奶的身边了。
可是,等素云和平儿瞧见鸳鸯的步法时,皆是不明所以,一时间愣在原地,忘了打招呼。
只见鸳鸯一挪步二移脚三扭捏地进了院子,她还在四处张望。
瞧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加之她的肩上背了一个大包,仿佛是来偷人似的。
平儿就想到捉弄那只鸳鸯,俯耳低语了几句,素云也就勉为其难配合起来。
该说不说,在漆黑的丛绿堂,加之府里接连死了两个人。
鸳鸯差点没被她们从门框背后给吓死。
所幸平儿眼明手快,伸手死命般捂住鸳鸯的嘴。
才没让对方恐怖着大喊大叫,继而吵醒楼上的祖宗。
等鸳鸯看清是平儿和素云时,先是一怔,继而马上揣摩出她们为何会在这里。
三人压着声音你挠我掐,你撅嘴我瞪眼她挑眉,身上的衣裳都扯乱了。
闹完。
平儿就笑道:“你既然来了,那我和素云回去找奶奶交差,你受累。”
素云拼命点头,那位祖宗也不知道是什么秉性,她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惹怒对方可咋办。
这可是贾家现存的唯二祖宗,辈份大得惊人。
鸳鸯听了,顿时不乐意道:“不行,方才你们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你们就这般走了,哪有这么容易。”
“今晚必须留下来陪我,不然的话,明儿我就找那位告状,说你们像逃难似的要离开此处。”
“这般不待见他,也不知道是你们的意思,还是你们背后奶奶的本意。”
平儿、素云:“……”
平儿一时语塞,在紧张的气氛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你个骚蹄子,你莫要狗咬吕洞宾,老太太都发话了,你侍奉未来的主子,天经地义。”
“况且,我和素云不在,你正好趁机偷偷摸摸爬上床……”
鸳鸯脸色一热,气呼呼道:“死平儿,我同你拼了。”
又闹了一阵子,在鸳鸯的威逼利诱之下。
平儿和素云只能答应留下。
三人又担心吵醒陆辞,故而没敢上二楼。
又担心上面有动静,她们一时半会听不到。
商量之下齐齐来到一楼的直梯前,三个大丫鬟席地而坐。
闲话一会儿,众人聊着聊着就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