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陆辞打了当今的脸面。
宋大福声落。
陆辞就瞧见门里走进一位华服公子。
来者三十出头,身着一袭精致的锦缎长袍,色彩鲜艳,图案繁复,却掩盖不住他日益苍白的面色。
长袍的袖口宽大,随着他踉跄的步伐轻轻摆动,仿佛随时都能将他瘦弱的身躯吞噬。
却在此时,从门那边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将他的手轻轻搀扶。
年轻女子身着碧绿翠烟衫,下摆是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
肌肤娇嫩,桃腮带笑,一双狐狸眼诱人至极。
许是莲步迈得大了,致使她胸前的重山一颤,差点没有迎面倒地。
所幸,旁边的红衣侍女上前搀了一把。
陆辞的眸光微微收缩,他从那个女子俯身的瞬间,清楚瞧见她的左右两耳下垂,均是出现好几个牙齿印痕。
上面还隐隐渗出血迹。
陆酒瞧见小爷的目光定定落在女子的身上,稍一琢磨,误以为小爷看中了对方的突出之处。
他悄摸上前,耳语道:“小爷,这个女子,便是徐溥案其中之一的玉柳儿。”
“也是她出首状告徐溥逼迫她通奸,后面徐溥一案完结,她原本要叛流刑。”
“因李家没人状告,加上衙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将她放回家中,她重回春归楼已有半年时间。”
陆辞闻言,再次将目光落在玉柳儿的脸蛋上面。
身姿婉约,面容秀美,眉目之间流露出媚意,却又有一股子恰到好处的惹人心怜怯意。
乾熙四十一年至今,业已过了十一年。
但她眼前的玉柳儿,观她的面相娇媚如花,完全瞧不出她是三十出头的妇人。
看来这位玉柳儿,还真是天生丽质。
难怪主审此案子的人,都一致笃信徐溥是看上了玉柳儿的长相,继而引发的血案。
唯一让陆辞不解的是,玉柳儿,怎会和商公的儿子掺和在一起?
另一边。
张妈妈含笑上前,替陆辞介绍道:“读者公子,这位是冯大学士家的晋公子。晋公子,这位是读者老爷公子。”
冯晋将色眯眯的眼睛从玉清竹的背影挪开,半眯着醉眼望向陆辞。
“就是你小子把清竹给喊了过来,这是两个银锭子,趁小爷心情好,快滚。”
陆辞听见对方竟然是内阁大学士冯瑜的儿子,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是师公家的就好。
陆炮和陆酒目光一凝,就要上前教训口没遮拦的冯晋。
不想,旁边的宋大福欠身道:“小阁老,不是春归楼不知好歹,着实是清竹姑娘身子不便宜,今日,实难见客。”
“我不管清竹是来了天葵,还是病了,爷们今晚就要她侍寝。”
“她不是标榜清倌儿嘛,爷们今晚就破了她的身子。”
“往后,这春归楼,爷们要捧玉柳儿上台。”
声落,张妈妈和宋大福脸色突变,两双锐利的目光纷纷落在垂首的玉柳儿身上。
冯晋怒力抬起手臂,推了一把宋大福:“我的女人,再敢多瞧一眼,信不信,爷们把你眼睛给挖咯。”
“张妈妈,你放心,商时请辞,眼下整个内阁,没人能和我爹去争这个元辅之位。”
冯晋这是图穷匕见!
也对,春归楼日进斗金,况且它的地理位置,千金难求。
觊觎它的人何其之多。
张妈妈和宋大福面面相觑,一时间愁在原地,不知所措。
以往春归楼也迎接过冯晋。
似他今晚的张扬猖獗,和他以往内敛的作风,完全不同。
难道内阁首辅,已经花落冯家?
冯晋说罢,也没有理会木头人的张妈妈和宋大福。
微微抬头,斜眼看着一动不动的陆辞:“读者?好奇怪的姓氏。趁着爷们高兴,且不与你计较,滚罢!”
声落。
陆炮已经偷偷将手摸到袖口,这里面藏有一支袖弩。
陆酒伸手摸到腰间,那里藏着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刃。
陆辞神色恬然,连多看冯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目光定定落在玉清竹那纤细的腰间。
她方才落座的动作,陆辞曾短暂一瞥。
似乎,这女子有着一双大长腿。
可惜了,这个时空没有黑丝和牛仔裤。
正当梅香雅室剑拔弩张之际。
只见一位身形魁拔,手里抱着一柄刀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俯在宋大福的旁边耳语了几句,言罢,转身自顾离开。
那人的无视举动,顿时惹恼了冯晋。
他刚想要破口大骂,却被宋大福说出来的话,惊得怔在原地。
“冯公子,你想砸了这楼,我也没办法。可小的要提醒你一句。”
“外面‘春归楼’这三字,是陛下尚未登基前,还是四殿下那会子题的字。”
宋大福含笑说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紧接着,他双眼放光地看向一旁变了脸色的读者老爷。
另一边,冯晋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宋大福的话,让他有点举棋不定。
张妈妈那张忧虑的脸蛋,瞬间笑成一朵花。
陆辞于心里大喊雾草。
牌匾上面悬挂的‘春归楼’颜体,竟然是陛下题的字?
宋大福你真是该死呀!
早知换一种字体了,这不是妥妥在打皇帝的脸面吗?
提莫的!
你倒是早说呀,偏生等我写了出来,你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冯晋敏锐地察觉,先前那人进来后,张妈妈和宋大福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那位读者。
“恭喜读者公子,明儿,你的名声将会彻底响遍整个神京城。”
“无他,皆是因为你的颜体,写得比陛下的尤胜七分。”
宋大福张嘴说了两句,这是基于他的小心思。
长安三万里,他看得出来,这绝对是难得的一首好词。
若是将这人给逼走了,那这首词,自然流在楼里,这就是他们的东西。
宋大福拍了拍手。
须臾,厢门外面,骤然涌出十来个护院打手。
手握出了鞘的刀刃,虎视眈眈地围在门外。
冯晋眼神闪烁不定,却不是因为门外出现的刀手。
而是在努力回想,神京城,什么时候出了一位颜体大家?
冯晋半眯着眼睛,认真看了眼陆辞,诧然道:“虽有写字先学颜的说法,但自从四爷开府后,神京城便鲜少有人敢写这个颜体。”
“难不成,你是从南边来的?”
宋大福在一旁棒哏道:“小阁老,听着不像呢,观他的口音,是神京人。”
“啧啧啧!你这个大名士,胆儿挺肥啊!”冯晋揶揄道。
张妈妈显然也听出宋大福的弦外之音。
只见她展颜一笑,伸手作请:“读者公子,且让奴家带你进入后院,好生挑选花魁。”
陆辞脚下没动,淡然道:“原来门外的墨宝,竟然是陛下的字迹,不知贵东主是哪座府邸?”
张妈妈掩嘴轻笑,“贵客问的却是不巧,就连奴家都不知晓,鄙楼的东主是哪路神仙。”
“咱们只管替东主赚钱,旁的无须理会。”
陆辞点了点头,笑道:“既是如此,劳驾,烦请将我的手稿拿出来。”
宋大福和张妈妈相视一笑。
后者脸上露出笑意,抬手作请:“公子请随奴家移步后院,还请小阁老一并同往。”
旁边的冯晋一直在冷眼旁观,闻言,一把搂住旁边的玉柳儿,转身欲走。
陆辞将宋大福和张妈妈的神色尽收眼底,情知对方不会轻易将手稿还回来。
心念间,陆辞已经作出决定,既然明着拿不回来,那就不怪他不客气。
“不必了,我这趟过来,是为了见见清竹姑娘,刻下心想事成,自是没必要再和花魁相会。”
听见陆辞这番话,玉清竹倏然抬起那张清冷绝色的脸颊,耳垂边微微绯红。
“公子大才,清竹能够认识公子,是奴家的福气。”
说着话的同时,玉清竹从坐垫起身,朝着陆辞福了一礼,“往后,公子或是进楼消遣,清竹煮茶相待。”
玉清竹朝旁边的红衣侍女招了招手。
侍女会意,连忙从袖兜里面掏出一块玉牌。
“公子,这是我家姑娘的牌子,公子往后可凭此畅通无阻。”
陆辞神色微怔,他先前只是告辞的客气话,没成想,这个姑娘却是当真了。
“如此,谢清竹姑娘相赠。”
听见小爷发话,陆炮上前将玉佩接过。
冯晋仿若没有瞧见这一幕,头先还说要睡了表清竹,谁来了都不好使。
这会子的他,只一味地旁若无人调戏着玉柳儿。
宋大福和张妈妈,亦没有拦下玉清竹的自作主张。
他们二人,如今巴不得陆辞马上离开。
如此,这首《长安三万里》,那便是他们春归楼的杰作。
……
春归楼门外,陆辞再次回首,仔细看了一眼牌匾。
那怕让他想破脑袋,陆辞也想不到,这三个颜体竟然是当今的御笔。
难道陛下不知道,他自己写的颜体,属实是一般般?
况且,作为天子的御笔,怎么会出现在青楼里面?
“小爷,先前你为什么拦我,不让我揍冯晋一顿。”陆酒实在是看不惯对方的张扬。
陆辞抬脚往前走,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他。而是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你们也听过,达叔在北海谈论过陛下年轻时的性子。咱们先过眼前这关在说。”
陆辞有点头痛,当今有点小气。
陆酒点了点头:“也对,听大帅提过一嘴,陛下年轻时,锱铢必较。小爷你今晚是啪啪两巴扇在他的脸上,料想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陆炮急了,小声道:“小爷,要不我回去喊人过来,咱等在街口那边,凡是从春归楼出来一个,咱们敲晕一个。”
“只要原稿没有流出去,咱们再找些青皮在城里散布谣言,就说春归楼为了揽客,故意放的风声出来。”
“什么大名士写的颜体强过陛下,纯属无中生有。”
陆酒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
“如此一来,岂不弄得人尽皆知。”
“那你说该如何办?”陆炮诧异抬头。
陆酒脸上闪过一丝残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依我说,干脆趁着今晚刮西北风,咱们放一把火,将这楼给烧了算球。”
陆炮朝阿酒竖了个大挴指,接话道:“我看行,咱们一会回去分配人手,让大伙弄些生油过来。”
“此事要将老季和老宋喊进来,有事,咱们一同承担。”
“嗯嗯,必须的,咱们都是第十司出来的老弟兄,出了事,不能放跑他俩个。”
陆辞没空理会两个活宝,而是皱着眉头,仔细盘算着善后之举。
盏茶工夫,陆辞沉声喝道:“小炮,阿酒。”
“在!”二者听见小爷语气不同,身子猛地侍立,神色肃穆。
“速去调派所有巡捕营的人手过来。”
听完小爷所说,陆酒瞪大眼珠子,“小爷,放把火而已,没必要来这么多人吧?”
“整个巡捕营,除了课税司、门头小吏。每城五百人,五个城,足有三千人马。”
“乱讲,我不是要放火。”陆辞斥道,“你们今天不是在宁荣街,截获白莲教的密信吗?”
“咱们就以这个为借口,搜捕整个春归楼。”
“派出少量的人,巡查整个西城,弄出一些大动静。”
“这边嘛?”
“为恐白莲恶徒逃匿,凡是从春归楼出来的客人,咱们巡捕营的人,都要强行登入车轿临检。不管他是阁老还是王公大臣,概要严厉抽查。”
“小爷此招高明!如此一来,莫说是一张纸了,便是一只小鸟都飞不出去。”陆炮奉上一句马屁,“我这就回去召集人马……”
正说话间,忽而从街口那边涌现一条火龙。
须臾,一队盔甲鲜明的龙镶卫纵马而来。
陆辞看清领头人,顿时一惊。
来者还是熟人,是较早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毕波。
陆辞连忙带着陆炮和陆酒,闪身进入柳树下。
数百余龙镶卫将太湖街围得水泄不通。
约摸顿饭工夫。
春归楼正门。
毕波双手捧着陆辞那副临时写出来的颜体歌谣书稿,满脸兴奋地拍了拍宋大福的肩膀。
“做得不错,咱家干爹,必有重赏。”
瞧见这一幕。
陆炮和陆酒纷纷‘哀嚎’起来。
他们在北海时,经常听大帅提到过忠慎王爷的事情。
从只言片语当中,他们已经揣摩出。
陛下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兼腹黑的人。
陆炮神色变得认真:“完了,小爷,咱们跑路回北海……”
陆酒发话打断:“乱讲,是咱们先去北海,迎回大帅要紧。”
“啊对对对!是这么回事。”陆炮一拍脑袋。
说完,炮酒同时回头去看自家小爷。
陆辞眸光闪烁,眼下想要将书稿取回,却是不太可能。
眼下当是要回府等待消息。
如果当今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他们对郝氏兄弟的念头,必须暂时打住。
省得让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瞧出了端倪。
要想查出父亲涉谋逆一案。
必须由桂那入手,而桂那作为正五品右佥都御史,除了暗中调查,还真没有其他出路。
若要调查桂那,又必须郝氏兄弟的口供。
陆辞心念间,不禁感觉到一股无力之感。
还是因为自身实力太差。
既如此,先着手想法子赚钱要紧。
眼下,只能安静等待。
等上任九门巡捕营一职后,再从长计议。
郝氏兄弟那边,只能先让他留在春归楼。
且等达叔回来,再请他入宫请一道旨意,将人从里面抓出来。
想通后,陆辞冷静道:“都别慌,先通知老宋老季,留下几个必要人手盯着,其余所有人都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