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赵楷的腰牌
营灶开饭。
两排营房的中间位置,是营灶房。
房门前,士卒们排成队伍取食物。
午饭以炊饼为主,配上小菜。
炊饼如同馒头,只是造型扁平一些,以往叫做蒸饼,避讳仁宗赵祯名讳改名炊饼。
至于菜,只有大锅烧的青菜,每人小半碗。
都头、营指挥们,则进去营灶房,坐上桌子,吃菜喝酒。
任何军营都是如此,士卒和军官的待遇泾渭分明。
许松并没有让军官和士卒去外面啃炊饼吃点青菜,同甘共苦是能体现对士卒们的热爱。
但是,却也取消了普通士卒的奔头。
看吧,当上都头、营指挥那样的中级将官了,连酒菜都没得吃,还要吃炊饼咸菜!
士卒们的上进心,就此被同甘共苦打击掉了。
许松很不明白到了古代,和手下士卒一样吃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己身为营指挥,就是榜样啊!
榜样就应该吃香喝辣,给士卒们美好的奔头和向往啊。
而且我这个榜样,还和公主那等美人坐上一桌吃饭啊。
无形中给士卒们树立奔头。
努力立功,当上军官,美女也是有的!
当然,用别人的老婆充当身边美女很没节操,许松也仅仅表示意思一下。
吃饭中,并没有对赵金福有过任何逾越的言行。
他举杯看向蔡鞗:“蔡兄,军营的菜不合胃口吧?”
“啊,无妨,我吃得惯。”蔡鞗勉强夹了块豆腐吃。
“慢慢吃。”许松温和的笑笑,看向赵金福道:“聂娘子那么好的身手,你得学上,学练刀剑吧。加上一些力量训练,你的体力也能练好。”
口气不容置疑。
蔡鞗愣住了,此人好像在用命令的口气在和赵金福说话。
不管地位如何,那毕竟是他的妻!
“为何?我也练武技?”赵金福也微微错愕,除了父亲、母妃,没人对她以命令的口气说话。
“不,先仅仅锻炼体质。”许松认真的道:“先前我骂过程颢、程颐的理学你还记得吧?
那玩意恶臭,若肆虐人间,理教不但吃男人,女子们也必深受其害。
尤其大家闺秀出身,一个个娇弱无力病恹恹的,还受到病态理学者夸赞,以病娇为荣。”
赵金福吃了一惊:“为何如此病态?”
许松叹息道:“因为理学者本身就很病态!
以文弱无力为荣的书生,还想控制女子,岂不就要令女子更加病弱了?到最后乃至裹起小脚,令女子走路都困难。”
聂珊都动容了,怒意上脸,问道:“那如何屏退病态的理学?不容其泛滥肆虐?”
许松喝了口酒,悠悠道:“你们作为女子,最好的应对先是强身健体,学上各种有用的技能,有了好身体好技能就增加了自身的用处。
你多了用处,理学者再怎么病态,权衡利益,也不得不放手。”
聂珊恍然,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许松见了,竟觉得她也挺有几分姿色的。
这不对劲,心里太缺女人了吧?
看到个女子就觉得不错。
“我练武技!我讨厌程颢、程颐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金福的声音依然甜美,但比起以往多了几分力道:“我又不是天生只能吟词练字。”
蔡鞗彻底说不出话来,脸色发情的愣在当场,筷子夹了块豆腐都掉到了桌上。
那是他的妻。
竟然被许松几句话说得练武!
而他说的很多话,赵金福根本不听!
蔡鞗心口突突跳,有种恐慌感!
这一顿午饭,蔡鞗胃口欠佳,仅仅吃了几口饭,喝了一口酒,就再也吃不下了。
但他无法对许松出言不逊,满肚子的怒火只能硬憋着。
因为公主是为了提升练兵质量,带聂珊来教导武技的,顺便近距离观望军营日常和操练,增加一份见识。
“郎君,我看许郎君这边颇有点气象,你再思量一下,是否入京营。”赵金福认真的说道:“你若想,我只需和爹爹说,保你先从营指挥做起。”
蔡鞗气的不知怎么拒绝!
他总觉得许松和赵金福有些问题,哪怕对视一眼,好像都在眉目传情,眼神碰出火花。
可赵金福居然叫他跟许松后面练兵?
他堂堂太师宰相之子,什么门路不能走,要跟许松屁股后面?
蔡攸看得出蔡鞗的不忿,解围道:“五郎还是往六部去为好,无论户部还是吏部,总比京营有前程。”
赵金福反问:“当今天下大势,不是军务首重吗?和辽国的大战迟早要来。
另有多人指出,若大宋军力不振,金国也会成为虎狼之患。
当此局势,郎君到六部何用?能为我爹爹分忧吗?”
蔡鞗赶紧道:“不是,我想入户部,或者兵部,为军需之事未雨绸缪啊!大战一起,耗费的军物多不胜多,总该早做预备。”
赵金福没再多言。
蔡鞗无意入军,她看的明白。
下午的操练本来以锻炼力量为主,加上半场球,原本没有列阵。
许松特意让队伍列起长枪手在前六排、弓弩手在后四排的叠阵。
操练只要看军容、军势。
当全营将士整齐划一的遵守号旗行动,蔡攸和蔡鞗为之动容。
看到长枪手扎枪的迅猛、凌厉和齐整,还有他们的脸上露出肃杀之气,蔡攸在场边振臂高呼:“好军势!作为巡检司,去扶沟县是足够的!”
许松双手负后,望着校场上扎枪的队伍,冷静的道:“操练尚需时日,一个月后方可充当巡检司。”
蔡攸忍不住了:“一个月?扶沟县必有大量贼人祸乱四方。方田事还得查清,原先巡检司去那,正是因为多有百姓抛弃田地流落东京城。”
许松问:“什么叫方田?”
蔡攸简要的阐释:“叫做方田均税法,只因田地税赋不均,多有税户隐匿田地逃税。
王安石就在熙宁年间推行方田新法,清丈各地州县的田地,四边一千步为一方,约一万亩,核算各户田数,把田地分成五等。
税赋多少,按照田地的五等确定。一等田多收,五等田最少。
然而元丰年间,王安石的新法,包括方田,全部废止。
家父当年就是王安石新法的拥护者,宰执之后,极力革新变法,再次推行方田,总算获得一些成效。
然而妖异现象也是层出不穷,甚至出现了一些地方百姓不愿种田宁愿荒废的怪事。”
许松思考一会,分析道:“方田均税,是按照田地等级收不同的税赋,按理说可以减轻贫田税收,是件极好的新政。
出现异常,恐怕与实际情况并不兼容,无法实现既定的愿望。”
蔡攸微微点头:“家父一心充实大宋国库,而且想着惠及贫苦百姓,才极力推行方田。
奈何地方豪强阻力极大,还有一些官府将方田新政作为捞钱的手段。”
许松推敲着思索,缓缓道:“这件事若变形,必是从五等田开始。怎样的田划为一等,怎样的化为五等,全凭官府说了算。
再有地方豪强勾结官府,方田则变形为,贫苦人家的四五等田划为一二等。
豪强人家的一二等田,划为四五等田。
那穷人家的田,按照一二等田收取税赋,只能抛荒流荡。”
尽管记忆中的蔡京毫无疑问是个奸臣,但是从宰相推行政策的角度看,蔡京的初衷必然不是搅得百姓抛弃田地。
他的目标也很简单,为赵佶和国库收取更多的税赋。
或许达到了一些效果,然而真的落实在地方,具体情况如何,许松即便尚未去巡查,也有个大体判断。
蔡攸低声道:“最怕民众聚集过多成匪寇,到处劫掠。这些年来,各地匪寇越来越多,地方巡检司忙不过来,还得动用厢军、乡兵。
最怕哪一天,厢军彻底压不住,匪寇势大起来。
大宋内部若先乱了,怎么对抗外敌?”
许松觉得对历史人物的认知先前存在许多误区。
如今渐渐熟悉一些人,意外的发现,蔡京推行的方田政策竟然和王安石如出一辙。
当然,这不代表蔡京就不是奸臣,只能说他作为宰相,懂得替赵佶用方田之策捞钱。
“蔡大官人是说,巡检司去扶沟县为了查方田事,却都遭遇不测?”
许松脑袋有些凌乱,蔡攸行事应该不至于绕开蔡京。
所以查方田本意是为了纠正地方官府动手脚?
还是另有目的?
目前许松受限于条件不得而知。
“没错,扶沟是开封府的属县,若都出现田地税赋乱象,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蔡攸露出沉痛的面色,悲哀的长叹一声,道:“家父竭力推行方田国策,是为了大宋依旧如日中天。
然而下面那些蠹虫官僚,挖空心思攫取利益啊。
前两批巡检司如何覆灭的,到如今都不得而知,我怀疑不只是匪寇,恐怕官府内部藏有通匪的敌人。
童太尉负责西军战事,我坐在枢密院的位子上,东面中原诸多事务都压在我的肩上,我难免着急。”
许松点了点头,皱眉道:“可是我新任营指挥不久,练兵起码一年开外才能见效,我说一个月去办事,已经太赶了。
若士卒战力不足,我拉他们出去,就是不负责任,令他们丢命啊。”
蔡攸指向扎长枪生猛的将士们,夸赞道:“仅以军势而言,你部再练二十余日,必有一股精兵气象。练兵不在长短,只在是否练出精气神。
我看郎君练兵,军令如山,如臂使指,每个士卒都服从号旗,扎出长枪的阵势若有千军万马,颇有韩信、李靖等军神之姿啊!”
许松笑喷了,嘴里满口的水袋茶水喷将出去,喷到了斜侧赵金福的脸上。
她嘴唇上甚至都沾了点许松喷去的茶水。
擦了擦粉红唇瓣的赵金福,脸蛋泛起红晕。
蔡鞗的眼珠子都直了。
“在下失态。”许松聊表歉意:“只因我自知几斤几两,蔡大官人把我比作军神,我实在惭愧。
巡检扶沟县事,二十日后吧,不可操之过急。”
蔡攸看了一眼脸蛋红艳艳的赵金福,再看一眼蔡鞗,若有所思,缓缓吐言:“五郎,以我之见,你的确该入京营,从事兵务。”
“可我大宋武将,前程何在?”蔡鞗反问。
蔡攸愕然,望着校场意气风发的将士们,久久无语。
首席宰相家的子弟都嫌弃从武啊!
赵金福终究离开了,提着裙摆上去了蔡鞗备好的马车,回眸的刹那风华,华贵气韵,闪瞎了众多将士的眼球。
换了合体轻甲的鲁智深,跑到许松身边,嘿嘿笑道:“那蔡鞗算什么玩意?以我看,郎君才是公主的良配。”
许松笑了笑:“我若喜欢公主的高贵身份,何不寻觅尚在宫闱的?我与公主仅限于朋友之交。
我真拿她当朋友,因为遇到了一位并不嫌弃军武者的公主。
相反,她还饶有兴趣的想了解兵事,带聂珊来传授武技。
所以我对她充满了感激之情,没有半点亵渎的念头。”
副指挥吴振凝重的道:“正该如此,许指还是明辨大事的,不会忽然因为女子犯糊涂。”
许松在脑海中努力搜寻关于兵事的记忆,结合武经总要,推敲各项操练细节。
接连操练两日。
这一日晚上的京营,黑灯瞎火。
难得洗了个澡,许松在营房中点起油灯看孙子兵法,忽然响起敲门声。
打开门来,昏暗的灯光照出白玉京的艳丽脸庞,他吃了一惊:“你?快进来。”
白玉京微微一笑,迈步进门,身后却还有一人,戴着黑色帷帽。
进了房中,此人摘掉帷帽,现出赵楷的面容。
“郓王?”许松栓上门,该有的礼貌做足了,叉手道:“参见郓王,殿下交代的任务,我尚未完成,实感羞愧。”
扫了一眼简陋的营房,赵楷柔声道:“许郎君委身于此,本王羞愧才是。若非让你来京营,你本可以在皇城司当个指挥使,吃好的额喝好的。”
房子是黄土磊成,地面也是黄土。
一张床铺,一只存放衣物的柜子,另有一张木桌,两张木椅。
住处的确简陋。
许松搬了木椅给赵楷和白玉京坐,认真地道:“因为高俅还在位子上,我没能拉下来,所以惭愧。”
赵楷俊秀文雅的脸庞露出笑意:“如果你以白身拉下高俅,你的才干可比诸葛孔明。
我来见你,授予你担当皇城司副指挥使,腰牌拿上。”
说着,赵楷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皇城司腰牌,雕刻了上二副指挥使:许松。
“多谢王爷。”许松没有气愤,副指挥使也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