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世人与我何干

第三十七章 震惊

    深夜。

    赵国长安,常乐坊,青方斋。

    炼药学徒月考。

    教习何澹月双手抱胸,拿着一根短鞭,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靴,在学徒的工位之间穿梭,

    哒,哒,哒。

    对于学徒来说,这是魔鬼的敲门声。

    “金钱草只是最低级的九品灵草,清洗时从上到下,从外到内,根处的须子一个不能断,我说了几次?”何澹月温柔的摸着犯错学徒的脑袋,好像慈祥的母亲,“这个月的灵石,扣光!”

    被罚的学徒缩着脖子,一脸苦相,乱中出错,又扯掉了金钱草半根须子,断口处流出淡金色的灵粹精华。

    学徒还想用衣袖掩盖,可怜巴巴的看向何澹月。

    “你的勤奋我看在眼里,但成为炼药师的天赋,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何香菱说话不留一丝情面,指了指外面:“你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学徒欲言又止,想要辩解几句,但何澹月态度坚决,只能落寞的离开。

    走到门口,又不甘心的回头看向自己的工位,叹了口气,一声叹息之中有不甘有懊悔有恨意,夹杂着各种情绪。

    纵然他心比天高,但修仙一途,天赋就是一切。

    “你们所有人都很勤奋,但是,血汗只能感动自己。如果勤奋有用,那修仙界最高贵的应该是驴子。”何香菱扫了眼剩下的十几人,“趁早发现没有天赋,早点改行,对你我都好。”

    她的目光投向最后一个工位。

    工位上的少年没有受到她丝毫的影响,目光炯炯,专注的处理眼前的灵药。

    他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质朴的青衫,英俊帅气,清秀的面庞看起来棱角分明,皮肤是被阳光炙烤过的古铜色。

    哒,哒,哒。

    何澹月停在少年工位旁。

    少年专注的处理着金钱草,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亦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修长的手指拿着灵气加持过的黄铜短刀,像处理艺术品一样雕琢着每一株金钱草。

    根茎上混杂的土石杂质,干枯失去药性的枯枝,在他细致入微的操作下,配合恰到好处的清水咒,被一点点剥离开。

    原本灰不溜秋的金钱草经过他的处理后,露出了金属般的光泽,根上的数百根须子,脉络清晰可见,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损耗。

    即使何澹月用最挑剔的评价准则,也找不出少年操作上的错误。

    这是几乎完美的金钱草处理技巧,不损伤原材料一丝一毫的灵性,即便是很多入品的炼药师也没有如此出色手艺。

    何澹月注意到,少年处理完金钱草后,并不是随意的堆放到一起,而是有意的分成了几类。

    灵药在同一品级内有高低,按照灵粹精华的含量,从低到高分为低级、中级、高级和完美。有经验的炼药师凭借灵识可以轻易地分析出灵药的品质。

    但是,少年不过是炼气一期,除非是灵识先天异于常人,否则根本不可能分清楚。

    她终于发现了少年的错误,轻咳了一声。见少年没有反应,她用短鞭的手柄轻磕了下工作台的桌面。

    少年名叫郝厉海,他听到教习的声音,不慌不忙的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说道:“先生好。”

    然后继续手头的考试。今日月考是处理两百株金钱草,他还有十几株就完成了。

    见少年不冷不淡,何澹月心里气得够呛,还好五百年的养气功夫深厚,面色如常。

    她指了指被分成几堆的金钱草,“你按什么分类的?不会是按照外形和结构吧。”

    在最左边的灵草之中,何澹月随手拿起一株外形完美的金钱草,调动魂海内的灵识,瞬间解析出灵粹精华的含量,“灵粹精华不到三成,低级金钱草。”

    她不露声色的放下,又从最右边一堆里拿出一株,“灵粹精华有八成,可以评为高级金钱草。”

    何澹月注意到有几株金钱草被特意放到紫檀木盒,她打开一个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干瘪的金钱草,连根须都没有几根,像干瘦的老头。

    她用手指触碰灵药,惊呼道:“九成,完美品质的金钱草。”

    郝厉海笑着回答道:“先生,咱们这批货的品质好极了,开出的中高品质有七成呢,完美品质的也有半成。”

    何澹月自然不是因为完美品质的金钱草而震惊,她是震惊,郝厉海竟然能在炼气一层就能准确的识别出灵粹精华的含量。

    这批学徒才刚入门两年半,就连千草方还没有学完,辨别药材灵性要等学徒到炼气后期才会传授。

    何澹月放下手中的木盒,问道:“郝厉海,你是如何辨别药材的灵性的?”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郝厉海,少年感觉全身不自在,像有针刺一般。

    郝厉海行得正,直视何澹月双眼:“回先生,我也不知,拿到手里,药材好像会说话一般,高矮胖瘦,是不是有虫蛀,有没有损耗,是不是健康,都是它们自己告诉我的。”

    何澹月还有些不信,狐疑的看着他,从储物镯内拿出一株全新的药材,幽篁之花,产地在西洲,是她在外游历所得。

    赵国在东洲,她可以肯定郝厉海绝对没有见过。

    “你测试一下它的灵性?”

    郝厉海双手接过幽篁之花,一股阴寒之气通过双手的皮肤瞬间浸染了他整个身体。

    何澹月见郝厉海古铜色的皮肤变成灰色,心里暗骂自己昏头,赶忙拿出赤阳丹,让郝厉海吃下去。

    赤阳丹入肚,一股暖流行遍全身经脉,中和了幽篁之花的阴寒,但毕竟还是对经脉造成了损害。

    郝厉海感受着隐隐作痛的经脉,叹了口气。

    他重新触碰幽篁之花,一念之间,魂海之内的灵识已经从体内探出,灵识看不见,摸不到,却真实存在,是修士与生俱来的力量。

    对于灵识的操纵,他没有学过任何功法,却无师自通,就好像用筷子吃饭一样习惯。

    他操纵灵识包裹住幽篁之花,幽篁之花内安静的灵粹精华瞬间沸腾起来,好似幼儿园内积极回答问题的小朋友。

    或许是储藏太久的缘故,这株灵药内的灵粹精华少得可怜。

    郝厉海安抚住躁动的灵粹精华,把药递了回去,笃定的说道:“先生,灵粹精华只剩两成,品质低级,原本应该有六成,或是储存方式不当,消散了不少。”

    何澹月彻底相信了,她收回灵药,由衷的表扬道:“没想到你天生灵识强大,对草木灵粹精华的感知与生俱来。炼气一期就能准确辨别药材的品质,前途不可限量。”

    郝厉海从未听过何师的表扬,恭敬的回道:“先生谬赞了。”

    何澹月摆了摆手,目光柔和了些,“你知道,我当初为何阻拦你入门么?”

    郝厉海点点头,又摇摇头。

    “修行一道,与天争命,灵根和根骨决定了你的上限。”何澹月叹了口气,“你是火木双灵根,灵根资质中上,对于炼药师职业,火木灵根可以评为上品,算得上万里挑一。”

    “但是,你的根骨太弱了,天生经脉狭窄,气血不足,灵海布满空洞,这样的你,如何修炼,恐怕连筑基期都难以突破。而筑基期不过是踏入仙途的第一步。”

    何澹月转过身,看着所有学徒,说道:“炼气期寿不过百年,筑基期能活五百载,突破到结丹期,寿元超过两千年。”

    “想成为优秀的炼药师,天赋、勤奋、毅力、机缘缺一不可,但前提是你要活得足够久,修为是根本。”

    郝厉海如坠深渊,他是知道自己根骨弱的,但被人当面判死刑,心里依旧承受不住,此时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孩子,青方斋培养一个炼气学徒,比寻常家族培养筑基修士的花费还多,我们要的是能够一起走下去的同志,而不是百年之后,需要我们来祭奠的一抔黄土。”

    何澹月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但对于郝厉海而言,却比丧钟还要冰冷。

    郝厉海回过神,他抱住何澹月的衣服,恳求道:“先生,我听说人的根骨可以用天材地宝洗精伐髓,我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何澹月心揪了一下,若是可能,她也不愿放弃一个好苗子。青方斋全盛的时候,搞来提升根骨的天材地宝不难。

    可是现在,青方斋日薄西山,连祖业都快守不住,哪里能在一个学徒身上押注。

    “孩子,我也不瞒你,能够改变你根骨的奇物有不少。”何澹月顿了顿。

    以为有转机,郝厉海灰暗的眼眸里重新焕发出光彩。

    “但是,随便一个奇物的花费都够培养一个元婴修士了。”

    听罢何澹月的话,郝厉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外面的世界很大,如果不甘心,就出去寻找改变自己命运的机缘。”何澹月本想安慰少年,话到嘴边又成了冰冷的刀子。

    哒,哒,哒。

    何澹月不忍再看,离开了郝厉海的工位。

    何澹月知道她毁掉了少年的梦想和希望。算了,让他早日明白也好,为了没有前途的事情日夜奋斗,是一种极度残忍。

    郝厉海没有一走了之,他机械般处理完剩余的十几株金钱草,把材料提交之后,踉踉跄跄的走出了考场。

    剩下的学徒难免生出悲凉之意,几个性子弱的女孩已经呜呜哭起来,豆粒大的泪珠落到药材上,要是被何澹月看到,少不得扣钱罚分。

    何澹月拿出学徒册,找到郝厉海的名字,在后面写上了本次月考的成绩,【甲】。

    郝厉海的名字背后,密密麻麻全是【甲】等评价。炼药学徒的每一项技艺,育种、种植、施肥、除虫、降雨、采掘、储藏......郝厉海都做到了完美。

    但在培养意见一栏,他的评价却是【根骨残缺,建议转为后勤人员】。

    何澹月犹豫了一番,把评价改为【根骨残缺,天生灵识强大,建议开除】。如果她心黑一点,大可给郝厉海画饼,左右不过是百年,与她而言,转瞬即逝,还能把郝厉海牢牢地绑在青方斋,现成的免费劳动力。

    只是,郝厉海越天才,她越不忍心看着天才陨落。算了,让他外出寻找机缘吧。

    何澹月叹了口气,猛地合上学生手册。

    “都安静点,考试还有两个时辰结束。”

    哒,哒,哒。

    何澹月收敛了心情,双手抱胸,在每个工位前检查学徒的工作,毫不留情的进行人身攻击。

    但是她心里知道,这群学徒里最出众的那个,已经走了。

    “该死,堂堂青方斋,连给学徒洗精伐髓的灵石都拿不出。”何澹月面若冰霜,心里却无比自责。

    深夜。

    赵国长安,常乐坊,青方斋。

    奇木楼五层。

    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床边侧坐着一个清冷女子,正是青方斋的主人,何香菱。

    何香菱诊完脉象,迟疑了片刻,随即叹了口气,说道:“脉微欲绝,似有若无,且神魄失魂,灵识不稳,大海恐怕是染上了晕症。”

    自去年初,长安不少人染上了类似的怪病,染病之人陷入深度昏迷,魂海随之崩溃,身死道消。医者称其为晕症。

    何香菱的女仆婵儿,十七八岁的模样,和少年关系很好,听完何香菱的诊断,眼泪唰唰的流下,擦也擦不干。

    她拉着何香菱的衣袖不放,哀求道:“小姐,您想想办法吧,大海最敬爱的就是您了。”

    青方斋是长安最大的丹药铺子,何香菱一年来接诊了数十个晕症的患者。有刚踏入筑基仙途、风华正茂的世家天骄,有纵横西北道千年的魔道巨擘,有位列天仙谱的豪门贵女。

    能找到的丹方都试遍了,无法可依,无药可治,绝症。

    “婵儿,你以为我不想救么?大海是我最中意的弟子啊。”何香菱心疼的看着少年。

    两年半前,她在平安坊买药材时偶遇了郝大海。少年虽处境窘迫却不失正义感,帮她摆脱了黑商,却遭到了报复。她有心庇护,便招募少年来青方斋做炼药学徒。

    郝大海十五岁才成为炼药学徒,修为不过炼气一期,已经有些晚了。但他的表现没有让何香菱失望。

    虽然是灵植夫家庭出身,却一点不木讷,干活勤快,学习也极好,每次月考成绩都是甲等。

    木火双灵根,灵根天赋中上,只是根骨太弱。本想着再过个一年半载,等郝厉海二十岁,根骨强健些再传授奇木典入门的功法。

    可惜了一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