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骗子

第一章 不服不信的愣头——青

    洪武大陆元鼎国,凤鸟郡之凤鸟学宫凤鸣堂也。今日殊异,乃学宫颁赏之日将近。历三载,凤鸣堂中,唯有一子能获此殊荣。

    堂内,诸生纷纷议论,奖赏之威何其赫赫,又议此奖将归谁家。

    然于彼子,仍乃平淡之日,一如往昔。

    有一子,常不为人所喜,总是默默累积自己弱小内心的苦楚。

    然今日却又与以往不太一样,苦楚日积,量变引起质变。

    至此,此子再不能说服自己弱小可怜的心......

    依学宫之旧制,获奖者,乃由本堂学子共推之。为防徇私舞弊、以势凌人等弊,多行匿名推举之法。

    如在竹简或纸张上写下所推举之人的姓名,简单有效。得票最多者,静待颁奖之时,便可傲然登学宫之大台,受奖于众目睽睽之下。

    先生略微发福,面含和煦之笑,稍显方正的头上密着干练短发,身着深色长袍,双手负后,腰身挺直,立三尺讲台之上,仪态端庄,神情肃穆。

    此次匿名推举,结果已然明了,唐逢时之票数远超白泽光,先生睹此陷入沉思,此结果似乎无法满足先生。

    众学子皆喜笑颜开,畅谈无忌,心无不平。

    诚然,如若公正无私,大抵,绝大多数学子皆乐见其果、不会心有不平。

    堂内热闹非凡,学子们纷纷议论,或赞许唐逢时平日之尽职尽责,或羡其三年苦耕所得之硕果。

    待诸生热情稍减,先生闷咳数声,学堂之喧闹稍有所熄,虽仍有学子窃窃私语,然先生未以为意,径自开言:

    “逢时平日所受嘉勉奖励已不在少数,何妨将此次机会让与他人?亦为他人留些许希望?”

    唐逢时端坐于椅,早就准备饱听先生狠狠地的盛赞、夸耀自己......

    未曾料想......赞誉未至,勤恳三年换来的......也要被剥夺......

    学堂有要职,谓之“纵览事”,顾名思义,乃统揽诸般大小琐碎事务。学堂浩大,可知此职非易任也。唐逢时正居此职,功勋显赫,倘若学堂有功勋之榜,彼必名列前茅。

    此奖虽未明言嘉奖于贡献卓著之辈,但历年大多都这么过来了,自然默认如此了。

    何况,除却贡献卓越者,还有谁人更合适此嘉此奖?更能服众?

    唐逢时早已激动到红润的脸庞一瞬煞白,在先生和蔼而又庄重注视下,唐逢时支吾而应,唯唯诺诺地吐出一个“好”字。

    本是我该得的,眨眼间,便流落他家。

    唐逢时愣怔于椅,身若僵木,他的沉默仿佛散尽了属于生灵的活儿气。

    兴冲冲的众学子亦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陷入寂静,不复叽喳私语,不再你嘀咕一句,我嘟哝一句。

    堂内喜怒哀乐皆化为无言之沉默。

    堂内宽敞,书案、椅子星罗棋布,甚为齐整。

    当是时,学堂一隅之僻地,少年鼓足勇气,徐徐立起,双手合十,推至胸前,微躬其身,作揖罢,这才说话,

    “先生之言甚是有理,是非公道,存乎人心,自不会亏待每一位学子。应得者不失,不应得者不得。何不再行匿名推举?但问本心,选之便是。”

    先生不耐,压手示意少年坐下,端庄肃穆道,

    “姓名已隐一次,再隐不妥。

    若诸生有属意之人,不妨径自立于其侧,扭扭绕绕,成何体统?”

    堂内学子皆沉默,不发一言、无一语出。

    少年面色平静,好就猜到先生会这般说,但他不甘心,继续妄图挣扎,复立,依旧作揖行礼,

    “先生所言之公道,诚然至理,此次推选不宜再匿姓名。

    吾等可再行明投,以示公正,不隐真名。

    此次明投便定夺下一次是再隐名推选,亦或如先生所言,径自站至所愿之人之侧,皆由诸生自行抉择。”

    硕大学堂呼吸起起伏伏。

    听闻少年语,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融化,转而愈加阴沉,酿有浩荡声势。

    虽说大家明着投一次的结果还未定下,不可言学子们不会支持先生。

    但先生还是厉声呵斥起来,

    “谁教你跟先生如此说话的?啊!”

    寂静的学堂徒然更静,就连呼吸声都躲藏起来,寂寂寥寥杳无音。

    忽然,偌大的学堂,一声声轻柔的“呼呼”声徐起,源自一柄流转玉质润泽的玉折扇,“呼呼”声在静谧之中尤为突兀,自是那白泽光正悠哉悠哉摇扇。

    学宫皆知这凤鸣堂虽是一般般,但这学宫里有“一龙一凤”,不可谓不震耳欲聋,这“龙”便当属白泽光,原因无他,只是投了个好胎。

    好生奇怪,这凤鸟学宫虽说在凤鸟郡是响当当的存在,但这“龙凤”身为高阶强者的子嗣,什么样的学宫才配得其大驾光临?私下找个名声显赫的先生一对一言传身教岂不是信手拈来吗?

    学子们私下传啊,这“龙”来这里,便是寻“凤”求共栖,皆是为了接近那“凤”啊。

    但那所谓的“凤”又是为何而来,无人知晓,便也谣言四起,说什么此处有极宝,来此待宝物出世而降伏等等,诸如此类,反正这少年一听就直摇头,“不信不信我就不信。”

    先生的厉声呵斥,寂静了学堂,也静了少年。

    不对,这少年一直都是这般平静,未显露过分毫怯色。

    值得一提,这少年也负着双手,似乎就真的一丁点儿也不害怕。

    或许也正因此,彻底激怒了先生,嗯,也或许这只是原因之一。

    先生背负双手,踱步至少年跟前,他与这少年身高相仿,和蔼可亲的眼神忽然凌厉如刃,直刺少年眼睛。

    少年还算识时务,稍低了低头,没有看他。

    但少年直着腰杆,还负着双手,就差不卑不亢地来一句“我会怕你吗?”

    少年如此不驯,谁人喜欢?

    先生见少年这般不识抬举,猛地一拍书案,“啪”的一声!宛如霹雳,好不响亮!

    趁势,大声呵斥道,

    “怎的?看你的样子不服啊?是不是还想打我一顿啊!”

    这一拍,惊得坐在少年身旁的学子猛抖一机灵,赶紧扭过头去,看自己的书、试自己的道,生怕殃及池鱼,连带着吃一顿训。

    这呵斥,更是惊得坐少年身边的学子坐都坐不直,弓腰驼背,胸膛低伏,险些贴于书案。

    当然,稍远处依旧有人可以泰然自若、丝毫不怵,坐姿随意,徐把扇摇,正优哉游哉观赏窗外风光,不时还瞥一眼位于角落的幽幽倩影。

    先生瞠目如虎,眼睁睁见少年仍不为所动、神色自若,甚至看着少年十分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没,怎么会呐。”

    也不知少年是故意激怒先生?

    还是真的自以为在很认真地在给先生答复?

    亦或者,在先生盛怒下,少年只是表面平静如水,但其实早就失了神儿,只能循着问题浅面而作答复?

    但先生何须想这些?

    不平此子!威严何在?

    先生难耐愤怒,怒目而视,厉声叱道,

    “你就是这么跟先生讲话的?谁教你的!”

    这少年依旧平和,不似问询,更似自答,

    “哪里不对。”

    “你觉得你态度很好?”

    “对,很好。”

    先生怒火中烧,面如赤炭,眉锁如铁,沉声怒喝,

    “就你这态度还敢说好?好一个好字!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跟先生说话的?”

    这一低沉怒吼,尤胜洪钟大吕。

    愤怒吼声,蕴有先生不浅的修为,不仅是响的没边了,还伤人。

    少年耳不堪受,欲聋欲鸣,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俱感伤痛。

    这次少年沉默了,闭目,手扶书案,没有再接话。

    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是害怕自己接话会进一步激怒先生?

    还是觉得已经没有跟他继续对话的必要了?

    亦或者觉得跟他说话是在伤害自己可爱的心灵?

    反正啊,面对沉默寡能的厌恶之人,先生当然自然而然地令自己在生活中积蓄的不忿倾泻而出,大声怒骂,

    “你爹妈就这么教你尊重先生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难以想象,什么样的孽障才能生养出你这样的畜牲?”

    怒声过后,一温润如玉的嗓音也参与了进来,好像在批评先生,

    “先生真健忘,这都记不得了,青山兄双亲已逝,无兄无妹,家中鸡犬俱亡,可谓举目无亲、孤苦无依,自然是无人教无人养。”

    敢对气头上的先生这么讲话的,自然是白泽光了。

    至此,寥寥数音交错徘徊于学堂,静谧的堂子顿起喧嚣。

    有稚女之清音,有潇洒男儿之声,有含蓄之娇笑,亦有不加修饰之嗤笑......

    在此尚武之界,以少年的耳力当然能辨清是谁说了什么,但此刻脑袋昏昏沉沉的,耳朵仍处刺痛,他再无法分辨。

    亦或者,他本就无心分辨。

    “先生勤于学问,孜孜不倦,自无暇顾及琐碎之事,偶有遗忘,亦属常情。”

    “噫!倘若吾有此等无耻之儿,定羞愧难当,无颜于世!”

    “有过当改,何不向先生致歉?先生大度,岂会与你计较?”

    “哈哈哈哈哈,自视甚高,何其可笑!”

    ......

    胆子大些的学子亦窃窃私语,接着,陆陆续续,议论之人愈来愈多,声音也愈加繁杂。

    批判少年的学子大声畅言、声如洪钟;同情少年的学子窃自哀怜、低声蹉叹。

    少年孤孤单单地扶书案而立,紧闭双目,下面的喧哗更是显得少年格格不入、无可依托。甚至,他还仍未从先生那道蕴有修为的怒吼所带来的伤痛中走出来。

    “罢了,暂且如此,勿再在他身上费口舌。”

    先生脸上怒气这才释怀几分,得意地压压手,示意学子止声,先生清了清嗓子,缓缓踱步到三尺讲台,重振威严面相,厚声询问,

    “谁还有异议?”

    言辞凛然!

    少年仍略显呆滞地站着,靠背椅上端坐着一位位学子,唯这少年椅上之人呆呆站立,甚为刺眼。

    先生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故少有人敢异议。

    此学堂之貌,无不透露晶莹剔透的温润玉质感。

    赤红之壁,流转着淡淡光泽,乃有大修为者于此镌刻玄妙之阵,聚敛天地灵气,助学子们修行如飞。

    漆黑两面坡顶,散发柔和之光,光芒遍洒每一个角落,温润学子之心。

    深色书案与靠背椅,皆由灵木精雕细琢而成,坐之其上,即可感受到丝丝温润灵气沁入心脾。书案之上刻有繁杂阵图,学子在此读书修行,事半功倍。

    三尺讲台之上,置一小巧香炉,炉中青烟袅袅升起,香气清雅,可使人平心静神。

    学堂之外,青翠竹林连片,风过之处,沙沙作响,宛如仙乐奏响,洗脱学子心中之烦扰。

    在此华贵之学堂中,人人皆着品质非凡之衣饰。然,于此众人之中,却坐有一位衣着朴素之少年,与众人相较,便显得颇为寒酸。他考入此地,依靠国家之补助,勉强维持生计。

    现在,他呆坐于椅子,双手托腮,透过支摘窗,呆滞地望着竹林。他不知什么时候跌坐回了椅子,大概是没有人注意的吧。

    他想着,“这学宫,何以传承匿名推举之传统?”

    哦,他想到,“并非所有的先生,都跟我眼前的这位一般,故而,这是非公道并未断绝,反而得以延续,嗯,大抵如此吧。”

    他想着......

    ......

    不多久,白泽光身边挤满俊男靓女,此次奖赏当然非他莫属。

    毕竟,谁敢说个“不”字呐?

    哦,除了那少年和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静坐在学堂偏僻的一隅,专心地看书修道,自始至终,心无旁骛,置身事外。

    这姑娘没的说,正是那所谓的“凤”,乾元巧儿。

    那所谓的“龙”,便是寻她而来,以求共谱龙凤合鸣之佳话。

    硕大的学堂这才真真正正喧嚣起来,学子们凑在白泽光身边,或祝贺或恭维;先生端坐三尺讲台,向白泽光徐徐微笑点头,以示祝贺赞赏。

    白泽光依旧手把扇摇,目光悠悠向窗外,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淡薄笑意。

    这“龙”自然不屑这区区凤鸣堂所谓三年一位的奖赏,但他若是连这不堪入目之奖都得不到,在家族、好友面前哪里还有面子可言?至少,这白泽光是这般想的。

    少年发呆发愣之际,时间悄悄溜走,不多时,待先生宣布下课,少年神游九天的魂儿这才回身。

    少年姓卫,家人少识,取名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