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他砸碎了那尊神像
我透过面具的条框去看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人。他是我的师祖。他是我的恩人,我的长辈,但是他恨我。
我……
也怨他。
师祖已经清醒了,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他用虚弱的声音说,元元,将面具摘下来,让师祖看看。
我不愿。
我说,您会恨我的,我不想让您恨我。
师祖颓然地动了动手指,我知道我该离开了。不出意外,这就是我和师祖的最后一面。踏出房门的前一刻,我听到他问,元元,你怨恨我吗?
我转过身,恭恭敬敬行礼,余欢不恨,没有师祖就没有余欢。
说罢,我离开,把最后的时间留给钟如玦和年辞卿。
其实,怎么不恨呢?我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被他掐死在那个秋天了。
但是,怎么能恨呢?我在焚山待了十年,也喊了他十年的师祖,承他的恩、他的情。
我在屋外候着,等着听他的死讯。
我摘下了面具。
想哭吗?不想。
伤心吗?或许。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一想到师祖,就会想到那天他赤红着眼的模样,感到眼前发黑。可笑啊,他十年来对我的关照,竟还不如那一掐来得印象深刻。
我觉得自己凉薄。
我听到了年辞卿的哭声。
哭吧,哭吧,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我想。
有东西在扯我的裤脚。我低头一看,是垂死的小犬。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挪到我脚边的,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像雪天一样沉寂。我最后一次抚摸它的毛发,跟它说,他还没走远,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小犬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垂下脑袋,也阖了眼了。
我忽然有点想哭了。
钟如玦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已经没了声息的小犬,再看看我,说,小大夫还在哭,你不要进去劝他,哭出来就没事了。
我抬眼打量他,嗤笑一声,问,你这话说的真没意思。
钟如玦没有呛我,他问我,余丫头,你说“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真的?
你要去报仇了?
是的。
为什么是现在?
伤心一次总比伤心两次得好吧?他叹了口气,去找他的刀。那是一把永远不会生锈的刀,很重的刀,压在他身上的刀。
我说,把年过完吧。
钟如玦迟疑了,随后看向屋内,同意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新年了。
辞旧迎新。
与此同时,桃华山上,一名少年从道观中缓缓睁开双眼。他警惕地扫视四周,微微皱眉。他看到了那尊青面獠牙的神像,而后冷笑一声,拿起它,高高举起,轻轻放松的指尖。
“啪——”陶瓷碎裂的声音传来,狰狞的神像四分五裂。
曾经供奉它的少年从它的遗骸之上跨过去,目光再也没有为它停留。
少年目光中的青涩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他穿过煞白地板上打着旋的枯叶,在脸上捏造出一个微笑,从容地往山上走去。
“云翎三百二十八年,”他淡淡开口,“我十九岁。
“还是个蠢货。
“不过……这时候的小怪物,应该还在焚山吧?”
…………
月明星稀,钟如玦在睡梦中恍惚见到有人坐在他的窗台上,身影眼熟。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定睛一看,险些惊呼出声,被那人一支袖剑惊得把声音吞了回去。他凭借这月光找到自己的刀,做出一个防备的姿态,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来人不回答,缓缓走到他身前,从墙壁上把那把袖剑取下来,借着钟如玦的衣裳擦了擦上面的竹屑,在对方惊魂未定之下不咸不淡地开口:“刀还是放在自己枕头下面比较好,不然有贼人闯进来,你早没命了。”
钟如玦怒目而视:“钟染,你不去想办法讨好那个女人来我这里做什么?”他的手攥紧了刀柄,“莫非他们忍不住了,还是派你来杀我了?”
钟染一挑眉,轻慢道:“你觉得他们有什么资格使唤我?”
“切,你在他们面前就是一条狗一样。”钟如玦挑衅地看着钟染,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找到愤怒。可他注定要失望了,钟染的眼神古井无波,看向他时甚至还带了嘲笑的意味。
钟染把袖剑收进袖子里,不紧不慢道:“有时间打嘴仗,不如好好想想几个月后你怎么杀了父亲。据我所知,你的刀法还不足以杀了他。”
钟如玦浑身一颤。
钟染又自顾自说道:“我的好弟弟,你最恨的是父亲,母亲,我哥哥,还是我?”
钟如玦咽了一口唾沫,恨恨盯着他:“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好奇。”
“那么你是来打探消息的?”
“不是。”
“那你想怎么样?”
钟染从钟如玦的桌子上拿起茶壶,将冰冷的茶水倒入杯子,轻抿一口:“我记得,你最恨的是母亲和钟辰。”
他对钟如玦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既然如此,父亲那里,就归我了。”
钟染向窗外看了看,然后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黑夜中。一切再归沉静。
钟如玦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
不对劲,这个人绝对不是钟染,他是谁?
他像是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钟如玦心有余悸地看向木桌,惊恐地发现茶壶和茶盏都好端端放在原处,拿起一摸,里面是干的,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都是他的臆想。
这,怎么可能呢。
“钟如玦,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敲响了他的房门。
“没,没有。”
“真的?”我问,“我觉得有人在看我。”
“吱呀——”门开了。钟如玦递过来一柄匕首,说:“带上它,睡觉时放在枕头下面以防万一。”
我接过匕首,似乎听到树上传来一声冷笑。我抬头张望,空丫丫的枝干上只有孤零零的鸟巢。
是错觉吗?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