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规魔法少女

第十一章 自诘之兽(中)

    战场的不远处,作战小队的队员们专注地观测着战局的走向,他们严阵以待,准备随时提供支援。

    趁着同伴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厄兽和魔法少女身上,秦心明静下心,试着再次去调动体内的魔力,可无论怎么尝试,他的意志都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反馈,本应在指挥下起舞的魔力如尸骸般沉寂。

    他抬起右手,掌心的伤痕热得发烫。

    根据超管局的规定,像秦心明这样受到过严重伤害的队员,必须在完全痊愈后才被允许回到岗位,如果队员认为自己无法再胜任作战队员的工作了,超管局会帮忙安排好队员退休后的生活和工作。

    而如果队员坚持要回到岗位,必须再接受长期且多次的身心健康状况检查和治疗程序,避免留下后遗症,或者发生更糟糕的事——自我转变。

    按理说,超管局的医疗部门已经帮秦心明治好了所有内外伤,但他右手掌心被黑牙的骨刃贯穿的巨大伤口至今仍会隐隐作痛,隆起的缝合处一鼓一鼓的,缝好的皮肉之下似乎还残存着幽蓝色的魔焰,等待着将他彻底吞噬的那一天。

    但这是不可能的,黑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流光级的魔力做不到留存这么长的时间,不过秦心明并不在乎他的手到底怎么了,他更烦恼于魔力的丧失。

    不知为何,现在的他无法调用一丝一毫的魔力,他寻求过其他人的帮助,可平时亲如兄弟的伙伴们要么沉默不语,要么熟视无睹。

    秦心明并不难过,他永远不会把问题归结在别人的身上,于是,他又陷入了自我痛恨的循环。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无力,更不愿意抛下自己的职责,于是秦心明偷偷跟着队伍跑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队友和超管局的领导们都没有阻拦他,但这不重要了。

    哪怕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为队友抗包也好,多一个人观察战局也好,秦心明固执地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些许慰藉。

    队伍中的记录员摆弄着魔导仪器,把数据一项一项处理好。

    “兽形厄兽,‘自诘’,目前来看是流光级,推测为流光盈相,具有召唤狂风的能力,根据收集到的魔力波动分析,是从自我厌恶和偏执的情感中诞生的魔物,类型是自我转变。”

    秦心明把头凑到记录员边上,他的声音和阿陈相重合,“自诘?”

    “是啊,诘问自己,把自己困在过去的惨剧之中,最后因为过于强烈的自恨和偏执而自我转变为厄兽。”记录员摇了摇头,“何至于此呢?”

    秦心明沉默了。

    阿陈原本站在一边关注着战局,听到记录员的话,她转过头,气愤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这么说!”

    “阿陈,你别这么和记录员说话,他也没说错啊。”

    最近阿陈的脾气变差了,秦心明心里想着。

    阿陈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双手抱胸站在一边,一副我就是不乐意的表情。

    见阿陈没有搭理他,秦心明无奈地跑到记录员那边,“李记录员,你别和阿陈一般见识,她就是有点心里不舒服。”

    记录员没有要和阿陈争吵的意思,他低着头,灵巧的十指在键盘上翻飞,清脆的敲击和回弹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就在作战小队待命地点的不远处,魔力的轰击将大地都震得抖动,盖过了不间断的打字声。

    记录员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睛,“阿陈,人类自我转变成厄兽,不一定都是人的问题,这一点我不否认。厄兽是从人的情绪和命运之中诞生的魔物,有人性格使然,也有人身不由己。”

    他的手指干脆有力地敲在回车键上,“可无论如何,是因为什么导致了转变的发生,都没有意义了。人死不能复生,在魔物的躯壳里,只有记忆,没有灵魂。”

    作战小队的其他成员没有干涉二人的争执,他们心中知道记录员说的对,但又不忍心劝说阿陈接受。作战小队是一个整体,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视彼此为亲人伙伴,他们都知道,厄兽“自诘”的转变者,是阿陈最重要的人。

    “可他帮助了那么多的市民——”

    “是厄兽还是堕落精灵杀死的他?都不是,是他自己自我转变成了厄兽。”魔法少女那边的战斗已经快接近尾声了,记录员收好器材,背对着阿陈。

    “我不否认他的贡献,可事实就是,他自我转变成了厄兽,给我们、给魔法少女、给浮海市都带来了麻烦!”

    他再也保持不住冷静,声音变得颤抖,金红色的辉光激起了阵烟浪,将他的悲伤和脆弱掩盖在呜咽的风里。

    转变为厄兽的死者是作战小队的一员,阿陈难过,记录员和其他队员何尝不伤心呢?

    “阿陈,我只是个记录员,但你是直面过那么多危险的作战队员,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说完最后这句话,记录员没有再和阿陈多说什么,他沉默地看向厄兽的方向,名为赤鸦的魔法少女高举着右拳,狂乱的魔力在她的臂膀舞动。

    记录员喃喃自语,“……再见了。”

    秦心明感觉体内荒芜的魔力突然间变成了一汪清泉,他抬起手,白皙的肌肤被透体的魔力照得微微发亮,轻动手指,熟悉的力量在指尖闪耀。

    魔力怎么又回来了?

    没等秦心明反应过来,阿陈突然向魔法少女和厄兽那边拔腿狂奔,其他作战队员没料到会发生这种变故,一时间忘了将阿陈拉回来,作战小队的队长着急地大喊,“阿陈,你要干什么!”

    “阿陈!”

    秦心明本能地跟着跑了出去,紧紧跟在阿陈身边。

    阿陈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作战小队的队员们总不能真的开枪或是用法术把人给打翻在地,队长快速地示意其他队员仍然原地待命,追上了阿陈和秦心明的脚步。

    眼看着赤鸦的铁拳即将砸落,阿陈焦急地大喊一声,“等一下!”

    ……

    “等一下!”

    “等等,阿陈,别过去!”

    三位魔法少女和一只冒充精灵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一位穿着特制作战服的年轻女生满头大汗地跑来,还有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也跟在后面。

    林瑾一脸好奇,“咦,这不是咱浮海超管局作战小队的刘队长嘛。你们怎么过来了?厄兽已经要解决了。”

    刘队长无奈地摆了摆手,“各位好,实在是不好意思,没有看好下属是我的失职。阿陈,你到底想干什么?”

    梅子衣好像也认识刘队长的样子,和刘队长短暂地寒暄。

    林瑾作为魔法少女裁云已经在浮海活跃了一年,她会认识超管局的人也不奇怪;梅子衣可能是变身后,需要超管局的技术或是资料支持,和超管局联系上的。

    这么一看就她赤鸦是个独行侠?

    许晴光瞥了一眼锦赫,左手默不作声地捏住了它的尾巴,在心中聊了起来,“我在变身为赤鸦之前不关心魔法少女的事,和魔法少女有关的知识都是最近才开始恶补的。锦赫你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吧?也不提醒我去和超管局做一下接洽工作?”

    飞在边上看戏的锦赫当场僵在了原地。

    它难道要说这几天一直在冥思苦想怎么解决赤鸦魔力的问题吗?这怎么说得出口啊,也太羞耻了吧!

    锦赫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可恶啊,早知道不帮你想办法了!

    不过锦赫自己脸皮薄不好意思和许晴光说它有多辛苦,又不想让许晴光担心,这下也算是有苦说不出了。

    在锦赫看过来之前,许晴光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其实她早就发现锦赫这几天一直在思索着什么了,每次她询问的时候,锦赫却总是以睡觉之类的理由当推辞。

    这份心意,她铭记在心。

    许晴光面上不显,心里还在琢磨着魔力的事。阿陈没有理会刘队长,她大步流星地走到许晴光旁边,神色诚恳而急切,“是,是赤鸦小姐对吧?还请您先停手!”

    思考被人打断,许晴光皱了皱眉头,她的脸被面具遮盖,让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随意地甩了甩手,打散了凝聚在臂甲上的恐怖魔力,失控的魔力流逸散暴走,如同坠地的流星般分散地四处砸落,将早已因战斗而残破的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

    许晴光站在原地,俯视着血肉模糊的厄兽,她头也不回地指了指地面,“你应该清楚这是厄兽吧。”

    她的话中带着些许讽刺意味,并不算尖锐,但依旧鲜明地指向了阿陈的不专业。

    许晴光并不是一个会随意攻讦他人的人,但一位超管局的员工,甚至还是作战小队的队员,竟然向一位魔法少女提出停下对厄兽的攻击,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厄兽的危害性在过去的时间里已经得到了验证,阿陈的话在许晴光看来简直就是不知所谓,说难听点就是愚蠢至极,因此她才会感到不满和烦躁。

    但在拥有凌驾于厄兽“自诘”的绝对力量的情况下,阿陈的话她也不是不能听一听。

    “我当然清楚!可是,可是……”阿陈有些语无伦次,她苦恼地用一只手撑着脸,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利落的短发发尾挂着点点汗珠,足以看得出她此时的焦虑和紧张。

    阿陈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向倒地的厄兽,哀伤的情绪逐渐攀上心头。

    “这只厄兽,它是我的一个队友自我转变而成的,他曾经帮助了很多人!他,他是个很好的人,有些事即便不是他的问题,他也会揽到自己头上,他——”

    “那你想怎么样呢?”

    阿陈愣住了。

    “你的办法是什么呢?拦住我,放任这头厄兽在世间多苟活一段时间?有什么意义?你根本拿不出救回被转变者的办法。我能够理解你因为挚友罹难而大失分寸,但有一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许晴光不想再听阿陈辩解了,她有自己的处事法则。

    她的右拳再一次高高举起,魔力的光芒刺痛了阿陈的双眼。

    “在自我转变为厄兽的时候,你的那一位朋友已经死了。”

    “而斩杀厄兽,是我的义务,我的责任,我乐于去完成的事。”

    “请你理解。”

    飞扬的金羽从肘部的装甲末端生出,凌厉的重拳如神鸟俯冲般直击厄兽的面门。

    “等等!”

    就在金红色的魔力落下之时,阿陈奋不顾身地想要扑向许晴光,刘队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突然间,一阵恐怖的气息从厄兽的体内升腾,青色的魔力在扭曲的光中显现,死死地抵住了赤鸦的重拳。

    锦赫的瞳孔一缩,它焦急地大喊,“危险!”

    面对突生变故,经验更丰富的林瑾毫不犹豫地一把将锦赫拽到了怀里,同时还拉住了梅子衣的手,魔力的光芒一闪而过,两人一兽瞬间转移到了几米外的高空之上。

    “支援她,快!”

    以桃红色的魔力为主,湛蓝色的魔力在侧翼接应,两道魔力配合着冲向异变中的厄兽。

    此时林瑾的表情异常的专注,不管是伪装的恬静还是真实的戏谑都从她的脸上消失不见,她将全部身心沉浸到魔力的操控中。既然梅子衣还是个没经过系统性训练的新人魔法少女,那林瑾就主动放弃自己擅长的战斗方式,转而在一旁进行辅助,在林瑾的默默引导下,两人的施法步调逐渐趋向一致。

    这就是裁云的实力。

    完美的配合!刘队长在心中为两人喝彩,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在意识到有不对劲的事发生的时候,他一边远程向作战小队发号施令,一边把阿陈拽到了安全的位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阿陈,阿陈!”

    可无论刘队长怎么呼喊呵斥,阿陈只是静静地看着厄兽“自诘”的身影。

    身形庞大的魔物缓缓站了起来,新生的血肉填充着被搅得粉碎的半边身子,漆黑的风暴在它身侧产生,无休止地将周遭的一切卷入其中。

    许晴光重重地一脚踏地,瞬间退出十米的距离,她甩了甩微微发麻的右手,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穹,似乎有什么在暗中逼近。

    裁云和芳华的魔力猛烈地爆发,许晴光单手护在身前,翻涌的气浪把她的马尾吹得很高,等扬起的长发再落下之时,一双兽瞳在烟中睁开。

    许晴光面无表情地和雾中的魔物对视,她清楚地看见,偏执暴戾的火光在那双眼中狂乱地燃烧。

    ……

    头好疼……我,我睡着了?

    似乎到了该醒来的时候,秦心明试图睁开眼,可眼皮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沉重,无论怎么尝试都睁不开。

    是噩梦吗?

    眼前一片黑暗,四下幽静无声,他尝试着支起身体,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微妙的既视感如流星般悄悄划过,秦心明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他蓦然想起,年幼的他在某个午夜时分惊醒时,因黑暗而惶恐战栗的模样。

    而转眼已过经年,本以为消却了的畏怖在此时卷土重来,尖锐的刺痛感袭击着秦心明的大脑,他逐渐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唇舌也变得干燥,越是焦躁不安地翕动着口鼻,痛楚就越是鲜明。

    秦心明像被拖上岸的鱼一样徒劳地垂死挣扎着,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一只四肢着地的厄兽,似虎似狮的魔物仰天长啸,掀起滔天的风浪。

    伤亡名单、崩塌的大楼、混沌之息、四散的魔力流……无数似曾相识的意向交杂着在秦心明的脑中翻涌,当他想要仔细辨认时,却又变得模糊不清。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秦心明听见有人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仿佛他常常倾听,却无论怎么样也回忆不起是谁的呼喊。

    【心明?心明!快醒醒!】

    秦心明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新鲜空气,惊恐的情绪逐渐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取代,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某种晦涩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转瞬又复归平静。

    ……

    模糊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闪过,秦心明苦恼地拍了拍发胀的脑袋,让自己尽量清醒一点。

    “阿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眼看着阿陈阻拦魔法少女击杀厄兽,秦心明大为不解,在他看来,这位着甲的赤鸦小姐说得太对了,厄兽就是该杀,这件事根本就不用讨论啊?

    “它是我的一个队友自我转变而成的,他曾经帮助了很多人!”

    秦心明呆呆地看着阿陈慌乱的样子。

    他知道,因为被转变者是小队的队员,所以阿陈很伤心,当然他也很伤心,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就这么离开了,而且还是因为自我厌弃而自我转变的,很是令人感慨。

    自我厌弃……

    “兽形厄兽,‘自诘’,流光级。”

    李记录员的话在耳边响起。

    自诘?

    秦心明怔怔地看着身边的阿陈,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

    “阿陈,阿陈,你听得到吗?你看得到我吗?刘队?”

    阿陈和刘队都没有看向他。

    秦心明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看着不知为何伤疤消失了的右手,一个荒谬而又让他绝望不已的设想逐渐占据了他的内心,一发不可收拾。

    他越是逼迫着自己不去想,那想法就越是清晰,秦心明脸色苍白地伸出手,轻轻靠近阿陈的肩膀。

    皮肤白皙、没有一丝伤痕的宽大手掌缓缓穿过阿陈的肩膀,秦心明一时间难以接受,失去了站稳的力气,一个踉跄往前扑了几步,他抬起头,自己整只右手都从阿陈的腹部穿过。

    秦心明呆滞地站在原地。

    “被转变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