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彬前几日正在想，用个什么法子将陈逸诓骗过来。

    给个职位那是必须的，这种技术性人才，不可能用来干些打杂之类的活计。

    但陈逸的身份，一无法用子承父业的方式进入锦衣卫系统，二也没有办法经大臣保举的“佥充”入伍，毕竟唯一能保举陈逸的郑梦祯还想让他去刑房当司吏呢。

    自己这边立功得到了升迁，下面的人也跟着升了一级，官职的空位就留了出来，这才有了让陈逸投充入伍、还能马上当个小官的可能性。

    马彬开出的价码是校尉，说白了就是最基层的干部，可以大概理解成低级士官。其他资历浅的，则只能被称作力士。

    但这毕竟是正军资格，俗称有编制的“自己人”。普通百姓投充的话，还要从“外包合同工”的军余开始干起。

    一般人怎么着也得混个七八九十年，才能从最低端的军余一路升到力士，再升到校尉，这个待遇平心而论，不可谓不优厚了。

    至于上来就让陈逸直接当个总旗、试百户什么的，别说马彬一个新鲜出炉的副千户，就算是正五品的十四所千户也没那个权力。这起码得要指挥同知一级的大佬点头才行。

    昨天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亲自上门去请，没想到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陈逸今天就主动送上了门来。这种好机会不抓住怎么行？

    而陈逸设想的发展路线里面……种地是不可能的，连等李自成都等不到；做生意没那天分，而且又没有带着那本穿越神书《军地两用人才之友》一起过来。

    读书考科举？自己的古文水平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刑房司吏好是好，专业对口，待遇不错，但职场天花板也是一眼可见。

    那剩下的，无非也就是参军、当锦衣卫两条路了。

    这年头的军户跟奴隶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一开始的时候，对锦衣卫这个发展方向倒不是特别排斥。

    于是半推半就变成了顺水推舟，十几岁的少年摇身一变，如今居然也能跨上绣春刀了。

    马彬哈哈大笑，用力地拍着陈逸的肩膀，几乎要将他的脚压到土里去；邱田在一旁也是喜色上脸，过来拱手道贺。

    “好！”马彬大手一挥：“今日就在满香楼摆上几桌，为陈兄弟接风！”说着拉着陈逸就要往外走。

    “诶诶，等等！”

    “陈兄弟，还有何事？”

    陈逸强烈按捺住吐槽的欲望：“马百……副千户大人，您忘了，还得提审教匪。”

    “真就如此心急？”

    “那苏家死者明日便要下葬，届时若要寻找证据、查明真相，少不了还要开棺验尸。这人埋上了再要挖出来，恐怕麻烦要比现在多上十倍。”

    “唔……”虽然一个卖豆腐的死不死，马彬根本不关心，不过这是自己花大力气请来的人才，如何能在人家上任第一天就拒绝对方的合理要求？况且人家是为公，还不是自己的私事。

    于是马彬爽快地答应，让邱田带着陈逸去牢中找崔五。

    穿过阴冷潮湿的地牢走廊，陈逸见到了那个白莲教的香主。

    崔五以一种非常“经典”的方式被拷住：人呈一个“大”字型，双手被梁上的铁链拉开，双脚也被地上的脚枷岔开固定，嘴里还带着一副防止咬舌头的口枷。

    陈逸一看就忍不住了，这造型也太眼熟了吧？当即就转头问道：“你们平时都是这样拷住犯人的？”

    “没有”，邱田嘿嘿一笑：“来得多才这样拷。主要是打着方便，打得均匀。”

    满身血污的崔五一看到有人过来，就开始恐惧地“唔唔唔”挣扎起来。

    当他看清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做了李建元的人偶、欺骗自己上门自投罗网的少年时，哀求、恐惧的眼神之中，又多了三分阴鸷和恨意。

    陈逸没有管对方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这个妄杀医馆伙计、还想要拉着全城百姓一起陪葬的凶手面前。

    站了一会儿，他才张口，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置疑：“几个问题，我问，你答。”

    “问题很简单，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拒绝回答，或是胡乱回答，有什么后果，你自己知道吧？”

    崔五只愣了一瞬，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站在铁塔般的邱田旁边、看上去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瘦弱少年，此刻说出的话语却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根本不敢犹豫。

    “第一个问题”，陈逸说道：“你认不认识黄韬？”

    崔五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李福呢？”

    这次是点头。

    “你有没有给李福药材？”

    点头。

    “药材是不是未炮制的生药马钱子？”

    再次点头。

    问到这里，苏豆腐的死因已经一清二楚了。

    “那李福……是因为认识岁安药材铺的人，才得到马钱子的？”陈逸再次问道。

    崔五也跟着点头。

    看来就是因为李福认识张九东家的人，才通过运送药材的车队获取了毒药，然而在黄韬的授意之下，将生药马钱子混入了李全从东壁堂购回的药材之中，再通过李全交给了玉娘，害得她父亲当日枉死。

    这件事中，李福、黄韬二人罪不可赦，是实实在在的杀人犯；至于想要侵吞苏家房产的黄武，暂时还不知道与此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这种事情要查清楚也不难。现在有崔五的供词，拿下李福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只需后续拷问逼供，谅他们也不敢隐瞒什么真相。

    毕竟一个白莲教的香主都扛不住，何况几个心怀邪念的市井泼皮？

    陈逸问完，正要转身离去，却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立竿见影的办法。

    “我再问你，你认不认识黄韬？他时常与李福一起。”

    崔五条件反射般地摇头。

    “你好好想想，认不认识？”

    地牢墙壁上烛火暗淡，映得陈逸的脸上斑驳一片，唯有双眸闪闪发亮。少年人此刻的嗓音低沉，宛如恶魔诱惑的低语一般。

    崔五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只求早死，现在对方让自己攀咬，无非也就是多一句嘴而已。

    点头。

    “嗯”，陈逸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问了一个刚才问过的问题：“那李福是你们教中之人吗？”

    崔五心领神会，继续点头。

    然而这次却没有遂了对方的意，陈逸皱眉又问：“好好想想，李福是你们教中之人吗？”

    这才改回了摇头。

    不得不说，这个香主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很强，比起大明官场上那些老油子来，也是毫不逊色。

    陈逸的目的很简单，崔五不认识黄韬，到时候没有证据指认黄韬，所以要让崔五承认认识黄韬。

    崔五虽然认识李福，但其兄长李全是个老实人，不能让老实人因为干好事被累及受罚，所以需要让崔五确认，李福没有入教。

    杀人不用连坐，只需本人偿命；而入教则不然，一旦牵扯进去，家中的成年人一个也跑不脱。

    如此一来，该得到惩罚的人都得到了惩罚，也没有任意扩大化，波及到无辜的旁人。

    “很好”，陈逸点点头：“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写出供状的时候记得按手印”，随即便向一旁等候的邱田示意，一同出了牢房。

    二人一前一后，陈逸走在前面，紧随其后的邱田看着前面瘦弱的背影，还在回味刚才诱供的过程，心里已是暗暗心惊：“马大人这回是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