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法医

第108章 棋子

    李公公这话说得还是轻了,陈逸要真的像那样一边接圣旨、一边表达不满的话,这辈子的职业天花板,最多也就是个锦衣卫总旗而已,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升迁的机会。

    还好他靠着前世体制内的经验,以及职场人的本能,算是躲过了一劫。

    但心头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解开,就算自己验尸霹雷,也不至于连个试百户也舍不得给吧?

    但这种问题已经不可能问了,再次给宣旨的李公公袖子里塞了一坨大银锭之后,便将对方送出了百户所衙门。

    二人返回官厅,马彬见陈逸低头不语,好像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开口劝道:“这升官发财,就跟与小娘子调笑一样,急是记不得的,欲速则不达。如今陛下都知道了你的名字,那平步青云还不是指日可待?你还这么年轻……”

    “张太岳多少岁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马彬一下子愣住。

    “啥?张……张太岳?你是说……”马彬有些不敢肯定,伸出右手食指,朝天上指了指。

    “对,就是张居……不,张相爷。”

    “呃……”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不过马彬看对方一脸严肃,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才道:“相爷我记得……是嘉靖初年生人,现在的话……怕不是有六七十了吧?”

    六七十的张居正,十七岁的朱翊钧……

    陈逸脑子里,一个有点儿荒唐的想法迅速成型,而且逻辑上……好像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虽然历史学得不大好,但中国古代三大变法家还是知道的。

    一个商鞅,一个王安石,一个张居正。

    第一个自己不当人,也不拿别人当人。一本《商君书》,在前世的视频网站上被翻来翻去地鞭尸,甚至被打成了人民群众不共戴天的仇敌。虽然言辞或许有些偏颇,但要说自己没听过,那肯定不可能。

    第二个更是如雷贯耳,“春风又绿江南岸”这种千古名句,有几个受过义务教育的中国人不会背?

    至于这第三个……

    他是当今皇帝的老师。

    如假包换的大明柱石,万历中兴的缔造者,一个能说出“吾非相,乃摄也”的权臣。其威权之盛,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

    不,或许是七分也说不一定。

    陈逸不知道张居正活了多少岁,算不出来他什么时候死。但他明白,现在是万历八年,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已经当了八年的傀儡。

    要知道,顺治皇帝福临也才忍了摄政王多尔衮七年。要说万历皇帝这八年的时间不憋屈,那是不可能的。

    这份憋屈,想来多多少少……也为后面那位“君主离线制”皇帝的诞生,埋下了情绪上的种子。

    所谓“中旨非制,无非王言”,这东西常常与内批并举,未经过内阁票拟,一般情况下是上不得台面的。

    所以朝廷,或者干脆就说张居正本人,因为对陈逸这样那样的成见,没有给出一个符合官场规则的职位。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本人才会私下选择,用中旨迂回找补一番,以免伤了良将之心。

    当然,这仅仅只是第一层而已。

    第二层,则是张居正本人也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份中旨的存在。皇帝受权臣约束,但是又已成年,想要给自己布下各处闲棋,以使得自己羽翼更为丰满。

    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圣旨是从顺天府出来的。说张居正不知情,估计连万历皇帝自己都不会信。

    然而第三层……

    锦衣卫奉诏参与刑事,在制度上已由祖制确认,无需内阁票拟。换句话说,在仅限锦衣卫范围的业务范畴,皇帝有独断之权。这一点即便是张居正,也无法公开地否认。至于私底下……那谁也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便与陈逸脑补的故事情节对上了。

    受制于人的皇帝,利用手上仅有的权力,对陈逸发出了一封看上去不痛不痒、毫无实际内容的中旨。

    之所以没有实际内容,是因为不能给朝廷群臣落下口舌,更不能成为帝师张居正惩戒自己的借口;但“拭目以待”、“勿要令朕失望”之类的殷切字眼,又是明明白白地在笼络人心。

    就跟那个“在死亡边缘反复试探”的表情包一样,万历皇帝效仿那只在海浪边上不断伸脚的小鸟一般,也想要试探一下当朝首辅对权力范围的心理预期。

    试探成功,那便顺水推舟;试探失败,那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顶天了就是把陈逸牺牲掉而已。

    而陈逸看着手中的圣旨,明白万历皇帝的这份试探显然是生效了,否则它根本不会被送到自己的手中。

    一个还没有开始摆烂的年轻皇帝,想要用一名锦衣卫总旗作为棋子,试一试身上压力桎梏的成色。而这,正中陈逸的下怀。

    能成为皇帝的棋子,比起一个区区总旗的职位,那含金量可要高出千倍万倍,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当然,陈逸不知道的是,大明首辅还有两年,便会劳瘁而死。

    张太岳虽然劳苦功高、殚精竭虑为大明改革弊治,但他的下场跟多尔衮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唯一不同的,无非就是没有被开棺戮尸,以及平反的时间少了一百年而已。

    陈逸更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万历皇帝,正在顺天府的寝宫之中,揉着跪得血肿的膝盖,再一次提到了他的名字。

    ……

    “万岁爷,这是太后娘娘送来的消肿膏药。”

    “拿开!”

    年轻的朱翊钧目光还带着怒色,挥手就将小太监手上的托盘击翻在地,活脱脱一副青春期桀骜少年的模样。

    小太监吓得在旁边砰砰磕头,但皇帝的膝盖眼看着都肿起老高了,这不上药怎么能行?只能哆哆嗦嗦地又将膏药捡了起来,双手捧在头顶,只盼望着主子赶紧消气。

    可是这气怎么能消得了?

    自己不过就是饮宴之时醉酒,剪了两名宫女的头发,就被太后祭告祖庙,说要废了自己!

    冯保也不帮自己说话,张先生更是与母后一起训斥自己。堂堂大明皇帝,竟然跪了整整一天,才勉强让母后开恩!

    这种憋屈皇帝,不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