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刀

第六章

    又是新的一天,新旺的泥地上已经出现了扛着锄头外出的农夫,他们过着每收获一斤粮食就要上缴半斤的日子,却毫无怨言。

    尚裕在天还没亮时就回来了,比他更早出现在新旺的街上只有衣不蔽体的农夫。现在方才入秋,但他看见的农夫都还穿着单薄的衣服,衣服上的破洞随处可见,钱家给他安排的衣服都是舒适保暖的,即便如此,在这个凉薄的清晨,他也感觉到些许的凉意。

    像他这样穿着华服的人很少会在这个点外出,因此周围的行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也有三五成群的几个怀揣着恶意,直到他们看到尚裕的手和尚裕的刀,才把那股坏心思略有收拾。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对于尚裕而言,仿佛自己已经高人一等,不再属于这些穷民之列。

    在来往镇民的注视下,尚裕一路走回了钱家。

    “毛青雪?”

    说出这个名字的尚裕让沈泗不由得开始警惕起来。

    沈泗问:“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尚裕便说起他昨晚去见钱悦悦的闺蜜卯月红的事,并将卯月红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钱家是大户,毛青雪又是附近闻名的恶人,极有可能就是他掳走了钱悦悦,而钱大炮不想得罪毛青雪所以雇佣我们两个去救钱悦悦。”

    附近闻名的恶人?沈泗想起龙正养的话,近年来都没有音讯的毛青雪,为什么在卯月红嘴里就成了附近闻名的恶人?

    “有打听到毛青雪的住处吗?”沈泗问道。

    尚裕说:“卯月红她也不敢得罪这个人,她让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会有人告诉我们关于毛青雪的事。”

    “钱悦悦没和你提过毛青雪的吗?”沈泗问。

    “啊?”尚裕反问:“悦悦知道毛青雪是谁?”

    “不,她不知道。”沈泗说着拿起佩刀,走到门旁,说:“分头行动。”

    尚裕按住沈泗的佩刀,他觉得沈泗肯定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但是他还是得提这么一句:“大早上的你就出门?卯月红跟我说毛青雪在新旺的势力大到我们不敢想,你现在出去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为的什么?”

    沈泗说:“为了破局。”

    尚裕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沈泗说的破局是指什么,既然沈泗要走,他强留也没意思,索性跳回床上躺着,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昨夜在卯月红家中他并没有怎么休息,一是防备有敌袭,二是有卯月红这么一个美人在身旁,他实在是睡不好觉。

    清晨的街道并不冷清,地上隔几步路就或是坐着或是躺着一两个人,有的是在乞讨,有的是在拜天地,有的则可能是饿死了,商贩对这些情形都见怪不怪了,等再晚些的时候官府的人就会出来把这些地上躺着的,坐着的人都带走,活着的找个偏僻地方丢着,死了的则统一城外烧掉。

    沈泗往人多的地方走,新旺县里有一圈空地,那个位置你说不上是东西南北中,那里通常会聚集着不少商贩,是最为人多眼杂的地方。

    天色尚早,商贩们也才刚刚把东西带出来,他们的眼神没有生气,卖的也都是些寻常可见的,枯燥的玩意。

    “这个怎么卖?”沈泗捡起地上的葫芦,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稍微用力,这个葫芦就会被捏出两个洞来。

    这等品质的葫芦,竟也能拿来卖。

    这个摆摊的男人弓着腰垂着头,像是没睡醒,他没有搭理沈泗的问价,因为他也觉得沈泗不会买这些破烂。

    也正如他所想,沈泗确实没有买这些破烂,他将葫芦放回地上,起身快速扫了一遍这个地方。

    暂时还没见到有眼线,他心想。

    然而还没过多久,他就察觉到附近的商贩似乎开始陆陆续续的撤离了,他们如同森立中受惊的飞鸟一样,没过一会,这块本来还算有些人气的地方就只剩零散几个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坐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耷拉着脑袋,歪斜的身体。

    沈泗知道应该是毛青雪的人来了。

    “速战速决。”领头的男人吩咐随后跟来的七八个打手,呼呼的风声从他耳边吹过。

    从身形上就可以看出他们和周遭平民的区别,沉稳有力的步伐,裸露在外的手腕上青筋突起,统一的,他们都握着一柄制式砍刀。在来到这块空地后,几人迅速展开队形对沈泗形成了包围之势。

    沈泗也是缓慢的移动身形,他一边往最近的一条死胡同里靠,一边注意着这几人的动作。

    这死胡同说死也没完全堵死,其实是一道夹在两栋破烂石头屋子中间的过道,也不知是哪家房子主人,竟能在过道的另一头修起了堵石墙。

    几人开始慢慢逼近沈泗,但碍于这个过道口太窄,只能站两个人,他们八个只能分成两列堵住出口。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沈泗守这地方的原因,一旦打不赢,便立刻翻墙跑路,这墙后零零杂杂的房子交错,真要追进去他们这几个人必然分散。

    “去几个后面。”那领头的刀疤脸歪了下头,小声地对身边的几人说。

    沈泗已经拔刀,拔的仍是腰间别着的砍刀。

    倏尔刀光交错,排前的两人看准时机交错出刀,沈泗此时像块砧板上的一块肉,而砧板旁围着的几个厨子要开始料理他了。

    瘫在地上那几个乞丐一般的男人虽然看不见这小胡同巷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几人围着一人砍,怎么也该死了。

    然而事实并不如此,原本挤进过道里的人开始退了出来,几招试探下来,他们发现沈泗有点本事,而他们又拿的长刀,在那过道里施展不开来,于是这几人转换了策略,选择堵住沈泗的出口。

    领头的刀疤脸察觉不对,已经有想喊人去搬援兵的想法了。

    “阿柱。”刀疤脸冲那个叫阿柱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阿柱心领神会,同时横过两人挡在阿柱面前,沈泗前踏一步,想冒进先伤了这个准备离开求援的阿柱,却没想到那几人配合还算默契,第一时间架刀逼停了他。

    阿柱身上伤的不重,在脱离战斗之后加快脚步离开,那地上瘫着的也不跑,就当看一场大戏,反正活着也是受苦,不如留着看人打架。

    沈泗虽被围堵,看似落了下风,但这几人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他们不是死士,没人愿意拿命跟沈泗换。

    他心想如果尚裕不是傻瓜,总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早些时候,钱府。

    尚裕躺在红木大床上,还在琢磨沈泗的破局是什么意思。

    大白天往外走,必然会暴露行踪引来毛青雪的人,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从内衣中取出一个玉坠,这是钱悦悦给他的,玉佩是陇州的天山上挖的玉石做的,价值不菲,可以说是他俩的定情信物。

    有什么意义呢?尚裕想不明白,引来毛青雪的人,又怎么能找得到钱悦悦呢?那晚破庙外,他把那几个袭击的人里外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一点线索,很明显他们的物品都是制式统一的,第二天县里官府也没有人报案,或者说有人报案,但是被压下来了,但不论如何,他们至今为止找到的最有用的线索,就是卯月红提供的。

    溯源?

    尚裕猛地坐了起来,他收起玉坠提起佩剑,快步走出房间。

    既然沈泗想吸引注意力,那在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往新旺县里最热闹的早市赶。尚裕跑出钱府,刚走出这片富人汇聚之地,便看见一个挂了伤的男人往南边跑去。

    尚裕这时方才明白沈泗的用意,他左右探查了一下,没发现有其他可疑人员,随即快步跟上那个挂了伤的男人。

    沈泗背后的墙外,一道明晃晃的亮光一闪一闪。

    刀疤脸见那吩咐的手下已经绕到了石墙后,随即带队缓慢压进过道里,这几人都怕死,他们举着刀,眼睛都死死顶住沈泗的手,只要这手腕一转,他们就立刻退后。

    并非是他们怠工贪生,只是这次的命令下的莽撞,这几人又是人精,哪肯尽力。

    “大哥,真打?”离刀疤脸最近的男人小声问道。

    “假打,别分神,这家伙鬼的很。”刀疤脸也是大气不敢喘,从最开始那次试探他就明白,面前这个被他们围住的男人是个真真切切闯江湖的,有见识有武功有胆略,跟他们这种只敢在乡里蛮的不是一个层次。

    “阿吉他在后面蹲着,我们不出错,这家伙敢翻墙逃跑肯定中招。”

    “闭嘴!”刀疤脸听到这家伙的声就恼,虽然他们离这个男人还有段距离,这声音也不怕被听见,但这种紧要关头,他哪敢大意。

    沈泗看这几人持刀前压,看似稳重有序,其实外强中干,他们前压,那他就后退,这几人无非就是想逼自己跳这有陷阱的墙。他抽出了后背挂着刀,刀疤脸见状又停了一下,怕这男人有什么不知道的怪招。

    沈泗的听觉很灵敏,这是他的养父曾经夸过他的地方,但灵敏的听觉是用残缺的视觉换来的。

    他已经听见了墙后面那个男人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自己的身后,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等着自己跳过墙,然后他就会在自己翻墙的空中发起偷袭。

    刀疤脸见沈泗动作古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大喊:

    “阿吉!快跑!”

    但是已经迟了。

    粗狂的嗓音还在新旺的早市上回荡着,周珩的刀就已经穿透石墙。

    墙的另一边,那个叫阿吉的男人的头颅被锋利的长刀贯穿,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仍带着紧张的神色。

    沈泗抽出石墙上的刀插回鞘里,围堵的人每一个敢动手。他不急不慢地翻墙而过,踩在死人阿吉的身上,钻进了新旺县那错落分布的石房中。

    刀疤脸愣在原地,他在想什么?

    阿吉为什么会死?那把刀是什么刀?亦或是在看到沈泗逃跑后,对自己未来命运顿生的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