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蒋显宗顿时满脸呆滞，重重跌坐回座位之中。

    “文波，你、你……”

    他努力抬起头来，面色惨白的望向蒋文波，却发现已经无话可说。

    蒋文波沉默半晌，低头一叹：

    “父亲，是儿子不孝。”

    “早在州府的时候，我便已经加入了天地会。”

    他当初转职成为【战争祭司】，获得了圣灵修道院的推荐信。

    在云州府城修行的那两年时间，他开拓了视野，同时也认清了时事。

    洋族势大，再加上等级森严、欲壑难填，如此鲸吞蚕食下去，百年之后的东大陆，将人人沦为奴隶，世世代代遭受异族压迫。

    同样是认清了洋族的强大，但他做出了与父亲蒋显宗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主动接受天地会的理想，立志驱逐洋夷、复兴家国。

    也正因为如此，从圣灵修道院毕业之后，他明明有机会留在云州城，甚至更上一层，加入云州总督的幕府，可他却选择回到了陵水城。

    这里是他的家乡，他能用最快的时间掌握权势，然后默默耕耘，播下种子。

    直到野草遍地的那一天，他便要点燃火种，掀起燎原野火……

    “哪怕这火种是你自己，以及整个蒋氏一族六百余口性命？”

    听完蒋文波的自白，蒋显宗面露惨笑。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孟中人却是眼睛一亮。

    这是妥妥的主角模板啊。

    他连忙运转天魔法则，凝神朝蒋文波头顶看去。

    只可惜，并没有【宏愿】、【誓约】之类的执念光芒存在。

    “也对，立志驱逐洋夷的仁人志士不在少数，总不可能人人都是气运主角吧。”

    孟中人失望之余，又忍不住动起了心思。

    以蒋文波的情况，如果能够度过眼前的劫难，说不定真就能破茧成蝶，成为一方气运主角。

    到时候，自己引导他凝聚执念，再以亲弟弟的身份进行辅佐，岂不是有机会赚一票大的？

    就在孟中人心念电转之际，沉默的蒋文波抬起头来。

    “此身既已许国，便只欠一死。”

    他直视自己的父亲，眼神沉痛，却再也看不到半点软弱和愧疚：

    “神州陆沉，同胞蒙难，洋族为砧板，我辈为鱼肉，蒋家纵能苟且一时，也早晚逃不过兔死狗烹的下场……我不悔。”

    “不悔？”

    蒋显宗惨然一笑：“好一个不悔！”

    “洋族入侵以来，世家大族被夷灭者难以胜数，其间的血雨腥风，历历在目，仿佛末世！”

    “我蒋显宗夙兴夜寐，委曲求全了二十余年，才勉强保全家族……却不料，竟养出了你这么个破家为国的英雄人物！”

    一番自嘲之后，蒋显宗已是万念俱灰。

    他冷冷笑道：“事已至此，想必你已经做好了狗急跳墙的准备。”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好歹让我蒋家数百口人命陪你一起死个明白！”

    蒋文波默然无语。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镇守府已经秣兵厉马，只等郡城教堂的支援一到，立刻就会出兵。”

    “公孙家目前藏着一名天地会的前辈，正闭关到了紧要关头，即将突破天罡境界。”

    “一名天罡境高手的价值，比我和公孙家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更何况，那位前辈身负绝密情报，必须传回北面朝廷……因此，在那名前辈突破境界之前，公孙家绝对不能被攻破。”

    “我准备等镇守府和教堂的联军攻打公孙家之际，在陵水城率兵起义，夷平教堂，据城死守，逼迫镇守府和教堂回师平定后方。”

    “率兵起义，据城死守？”

    蒋显宗闻言冷笑：“你就这么肯定，你麾下的城卫营士卒，愿意跟你一起造反？”

    “我是【战争祭司】，自然能让手下令行禁止。”

    蒋文波语气平静：“更何况，城卫营六名都统，全都是我的结义兄弟，二千四百名精兵，也全都由我亲自操练。同心死义，早有准备。”

    蒋显宗终于不再冷笑。

    他沉默片刻，缓缓问道：

    “你准备守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守到那位前辈突破天罡。”

    “若是守不到呢？”

    蒋文波笑了笑，笑得轻描淡写：“那就守到我辈死绝。”

    “……”

    蒋显宗无言良久。

    最终，他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就算守到那人突破天罡又如何？”

    “难不成他还能以一己之力，击溃大军，为你们解围不成？”

    天罡境高手虽然不惧大军围剿，但军队结成战阵，也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对抗。

    更何况，天罡境高手出世，自然有洋族传奇职业者组成的小队进行围剿。

    对方若是被拖在陵水城下，一旦有传奇职业者小队闻讯赶来，同样难逃一死。

    蒋文波闻言，笑容愈发轻松起来：

    “若能守到那位前辈若突破天罡，我的任务自然就算完成了。”

    “到时候，当浮一大白，为我东土同胞添一栋梁而贺。”

    “至于我等……”

    蒋文波转头，笑着看向身旁的妻子。

    公孙氏心领神会，温柔一笑：

    “殉城死节，就在当日。”

    ……

    议事厅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面对这一幕。

    蒋显宗神色复杂，有惨淡，也有骄傲。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一旁的孟中人，也同样惊异于蒋文波的一腔孤勇。

    但身为旁观者，他终究更加清醒。

    于是乎，他忍不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那个……大哥，你的身份，现在应该还没有暴露吧？”

    如果镇守府和教堂知道蒋文波就是天地会成员的话，哪里还需要故布疑阵，担心他走漏消息？

    直接把他抓起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不就行了吗。

    “没错。”

    蒋文波转头，看着孟中人，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对于这个一向沉默的弟弟突然开口有些诧异，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更多的还是愧疚。

    由于母亲难产而死，这些年来，对于弟弟，他始终亲近不起来。

    如今想想，却是自己迁怒于他，没有尽到作哥哥的责任。

    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蒋文波心中自嘲一笑。

    孟中人并不清楚蒋文波心中突然泛起的波澜，他笑道：

    “既然如此，依我看，想要为那位前辈拖延时间，倒也不必孤注一掷，赔上我蒋家满门以及城卫营诸位将士的性命。”

    “哦？”

    此言一出，蒋文波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蒋显宗便已经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