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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讨工钱的故事

    来子提前下晚班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平静,心似狂潮,思绪万千,重新开始审时夺势,作具体打算。

    很快来子就兴冲冲想到,干脆明天就回家去算了,而且直接一个人从火车站搭火车到株洲转回去。来子一想到回家就归心似箭,不顾一切,再也不做其它打算,甚至不把很可能还都在华为工地的舅舅们当作必需考虑的因素,独断专行,我行我素。

    其实来子心里一直就有回家的念头在作怪,只是被强行抑制住了,以为回家会很没面子,顾虑重重,不切实际,经过这次强烈激发后,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开歹要回家平平安安地过完年再说,反正也快要过年了,好像不能让他年底还在深圳产生更多的问题。

    来子多愁善感,心灰意冷回顾他这次在深圳的经历,是多么地暗淡,昏庸,卑贱。几乎没有一处能让他引以为豪,败局已定,注定要把问题带回家去。需要回家调整调整,来年再战。如果打工的唯一结果就是看回家有没有面子的话,他这次在深圳打工的唯一结果就是让他感到,情愿回家没有面子,也不愿在深圳受到际遇的捉弄,真是还不如回家老老实实得当农民。他不知多少回冒出这个念头,但都被压下去了,真是不敢想啊。

    来子在这里只干了六天,六天工资也很少,放弃掉六天的工资,与回家比起来只是件小事。来子也还有回家的路费,明天可以尽管放心收拾东西就走人,作自动辞职,甚至完全不必跟老板和老板娘打一声招呼,就一走了之,老板和老板娘无从阻拦,听之任之,互不相干。很可能老板和老板娘还巴不得来子那样一走了之呢。

    可来子这回却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想那样乖乖无声无息一走了之,而是非要把他的六天工资讨到手不可,情知想要把六天工资讨到手,就一定要撕破脸来得罪老板和老板娘。也很难得逞,几乎就是与虎谋皮,自讨没趣,于情于理他都有些站不住脚,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死缠烂磨,死皮赖脸,厚颜无耻。甚至哭哭啼啼、癫癫魔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做最坏的心理准备。

    来子并不是真正心痛那六天的工资,比起放弃华为工地的活路又算得了什么,觉得他这次在深圳的感受实在太窝囊太敝气了,渐渐失去自我。变得很懦弱,畏缩抑郁。简直不像人样,比阿猫阿狗还不如,正需抓住最后这个机会,风风火火闹腾一回。这对他有特别重大的意义,他在深圳的整个经历已经够丢脸了,讨工钱能让有最后机会在离开深圳前找回点脸面,有工钱不去讨丢不起这个脸,可以没出息不能放弃能找回脸面的机会。讨工钱的故事很有吸引力。

    第七天待到其他员工都吃过早饭开始上班了。来子这才起床,洗刷完毕,没吃早饭,就要先直接去火车站把火车票买好了再说。来子一旦做出了抉择十头牛都拉不回,认为既然昨晚被激发冲动做出抉择就要买单,一点都不考虑继续上班。

    来子动身去买火车票之际,正好见到老板站在铁门前刷牙,来子则咕咕哝哝向老板打一声招呼说:“哦,我看我还是回家算了。”这很像是人们早上习惯性的打招呼,不太有正式提出辞工的味道。

    老板只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回应一声,也就不作理睬,不露痕迹。

    来子难以着磨出老板的态度,有些忐忑不安,却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好歹先买了火车票再说,只有先买了火车票,他才能坚定不移回家,才能坚决要求把他六天的工钱讨到手。相反如果他还想继续上班应该问题不是特别大。可惜他想都不想。就好像还在延续作晚的被激发状态,太过冲动。

    来子赶到火车站后,很顺利就买好一张当晚七点多深圳至株洲的火车票,票价140元。这也可以算是来子早点回家过年的好处之一。再往后一阵的话,就会使回家的过程变得有些困难,选择在这种时候回家,实在是太容易了。

    来子买好火车票回家就已成定局,就算不能把六天的工钱讨到手,也还是要乘这趟火车回家,一点也不用再去想回家的事情啦。

    来子为了要把六天的工钱讨到手,开始要主动打响一场战役,全力以赴,无后顾之忧。也不想太操之过急,要沉得住气,反正离乘车时间还早着呢。

    来子买好火车票返回到模具厂,并没有急着去收拾好行李,而是直接去找老板和老板娘。

    来子一从铁门进去,就见到老板娘正在忙一些家务活。明明一开始就敏感地注意到了来子,却又装作视而不见,不动声色。老板娘当然知道昨晚的事,也能看出来子所为何来。明显与平常不太一样,使得来子很难堪,羞于启齿。

    一阵沉默尴尬之后来子还是忍不住吭声了,开门见山表示要回家去,连火车票都刚刚买好了,却不好说起昨晚的事,好像唯有买好了火车票这一点可以拿来说事。更不便直接了当要求把六天的工钱讨了。以为心照不宣,还是含蓄点好,必恭必敬,诚诚恳恳,好像唯有指望老板娘纯粹看在他买好了火车票的份上,对他通情达理。

    老板娘半响没有作出回应,经来子噜噜苏苏再次强调声明,则把老板娘惹火了,一边继续忙与做家务,一边只念叨一声,说是来子要回家就回家去呗,这跟她有什么可说的,态度冷漠又傲慢。

    来子见状就开始着急了,只好硬着头皮明确提了要求把他六天的工资讨了。却也显得理直气壮,毫不羞愧。要么不提,提就不要不好意思。

    老板娘看来来子竟还好意思开口提出这种要求,简直荒廖绝伦,无耻下流,忍无可忍。就一个劲地针对来子在这里的一些表现,数落几句,并含沙射影表示她实在没心情没功夫跟来子这种下三滥的人物搅和什么,让来子尽快消失得好。连看都看饱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来子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并已大模大样就近一只凳子坐了下来,时不时还哀叹几声,也不想多费口舌,有点像是赖着不走的乞丐。也像是一樽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雕塑。

    老板娘失了主意,没了言语。不理不睬。老板娘再怎么对来子有看法,也比不过来子想要把六天工钱讨到手。

    过了些时候,老板娘终于对愚耕开了绿灯,表态要来子去找老板说,像是已完全与她无关,实在烦透了来子。老板娘对来子的不耐烦比不过来子的死皮赖脸。

    来子情知最主要还得要过老板那一关,经老板娘这么一表态,便不慌不忙起身进到里面车间去。

    老板正在车间里闲坐着,肯定听见前面来子与老板娘的对话,也情知来子还会跟他说的,想必老板早就有了对付来子的办法。

    来子一见到老板便嘟嚷着要求讨帐。希望老板就应该有老板的样子,不要为了他这么一点点工钱而婆婆妈妈的,其实他这么一点点工钱,远还抵不上已花掉的一百二十元职介费,以及其它费用,就更不用说他还放弃了华为工地的活路。只不过如果他不能把这一点点工钱讨到手的话,回家后会很没面子,不然他也不会在乎这么一点点工钱。不信老板还会比他更加在乎这么一点点工钱。

    来子在老板面前也还不亢不卑,直来直去,憨态可掬,诚诚恳恳。

    老板也没有给来子脸色看,只嘻嘻哈哈强调,昨晚他并没有说要让来子不干了,欲要回避讨帐的问题,也丝毫没有要给来子工钱的意识,权且当作是闲扯,以为来子这是在向他求情,暗自痛快,倒要看看来子又怎样奈何得了他。

    来子一点都不想争论作晚是老板不让他干了?还是他自己不想干了?反正都已做出抉择,又买好了火车票,也就断了重新上班的念头。

    来子强忍着与老板东拉西扯后,见老板始终没有丝毫松动,城府很深,以为想要讨到工钱是根本不可能的,简直无理取闹,哪还存在讨工钱这么一回事。

    来子重又急了,义正严辞说,他只是要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工钱,而不是在乞讨,接着来子竟又情不自禁耀武扬威举例说他以前在广州的时候,有人押了他的身份证与押金,结果就被他告到了派出所。

    老板经来子这么一说,顿时变了脸色,怒不可竭,以为来子竟还敢威胁他,口出狂言,可恶之极,接口就劈头盖脸,气极败坏,噼哩啪啦抢白一顿。说是尽管让来子去告派出所,去告劳动局好了,按照劳动法,员工辞职都必需提前一个月就写申请,来子这样不干了完全是自动离职。

    来子这才意识到,前面说话没有撑握好分寸,后悔莫及,也开始明白在老板面前无法强硬起来。只有靠软磨,并慌忙就咕咕哝哝委屈解释说,他并没有告示派出所告劳动局的意思,是老板误解了他前面说话的意思。还依依呀呀进一步强调,是因为老板对他的表现非常不满,他才不干的,这哪能说他是自动离职呢。

    来子这一套说法很圆滑,很乖觉,明显能缓和老板的怒气,老板转而又振振有词发起劳骚来,以为来子这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来子在这里的表现很差劲,却反而好象说成是他很苟刻,不能容忍来子似的,可事实上他对来子是十分的宽宏大量,更没有特意亏待过来子。

    老板这样发劳骚是合乎人之常情,有理有据,不吐不快,来子感到理亏,不想把话题越扯越远,不作争辩,好说歹说终于还是绕过了这节骨眼,重又回到讨工钱的话题上来,却还是没有明显的进展。

    经来子再三纠缠,老板终于意识到该要给来子一个具体的说法,敷衍了事,还是没有给来子工钱的意思,只想要找个说法,好让来子彻底死了这条心,或者哄过一时是一时,尽量往后拖延,倒要看看来子能坚持多久。

    结果老板抛给来子一个最有魄力的说法无隙可击,并暗自得意以为来子这下可要知难而退了吧。

    老板这个说法的大致做含意是,他可以答应给来子工钱就是了,但来子必须得等,因为按这里的规矩,他都是在每月的最后一个晚上统一为所有员工给清当月的工钱。他当然也不会少给来子一分工钱。但现在还不到统一给工钱的时候,他不能单单只为来子一个人,而坏了这里给工钱的规矩,并还劝来子尽管放心回家去,会记帐的。明年到时来拿,保证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他还不至于为这一点工钱赖账。

    来子一开始对老板的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忍不住嘿嘿呵呵进行争辩,甚至嘻嘻哈哈进行请求,希望老板不要装模作样,这分明就是在为难他嘛,何必呢。

    可老板偏偏坚定不移用他的这种说法来敷衍来子,别无商量余地,任来子怎么费尽口舌都有无济于事。

    来子急中生智,找一到了一个突破口,长驱直入。竟郑重其事要求老板给他打一张欠条就算了事,而不再一味要求给工钱。欲要让老板明白,其实他并不等这么一点点工钱出汗呢,反正明年正月他肯定还会来深圳,只要老板给他打了欠条就不愁拿不到工钱。虽然只是一点点工钱,他是决不会主动放弃的,哪怕等到十年后,他还是会凭着欠条来拿工钱。

    来子当然不会指望老板真能给他打一张欠条,更不会指望年后还要凭着欠条去找老板拿工钱,仅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而老板的说法又何尚不是说说而已。老板更不可能会为了来子这么一点点工钱割下脸来打什么欠条。来子这完全是以予攻予,以讹攻讹,以飞机打飞机,空对空,肆无忌惮,气焰嚣张。来子甚至还无赖一样油腔滑调流里流气向老板表示,他虽然买好了火车票,但可以把火车票退了,并不急于要回家,只要还没给工钱就还算是这里的员工,可以在这里白吃白住,一直等到给工钱为止。这显然也只是嘴上说说,为了要显示锋芒,盛气凛人。

    老板防不胜防,万万没想到来子竟还有这么一手,阴险狡猾,无耻下流,老板有些难以招架,气乎不已,不作无谓的争辩。

    后来老板干脆对来子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倒要看看能奈他何,顿时陷入疆局。

    陷入疆局后,来子已黔驴技穷,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意识到老板就是老板,奈他不何,前面拉锯式的争辩,纯粹是口头游戏,表面上他好像占了上风,实际已失利,如此看来这事可真难办,这事早已超过了这一点点工钱本身。

    来子并不灰心,也不急于要打破这种疆局,只希望能把这种疆局,变成一种有利的转迹。没想到为了要把六天工钱讨到手,一旦投入进去,就这么难以抽身出来,以前从没有这么沉得住气,竟还不放弃。

    无奈之下来子还是很知趣乖乖从车间退了出来,开始站在铁门外面,欲要让时间来解决好问题,不能急于求成。来子要扮演面壁思过,负荆请罪的角色,站着面对铁门对面的墙壁一动也不动,并时时刻刻装作一幅悲苦可怜的样子,又像是心烦意乱,急不可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来子隔一会时间就稍稍改变一下站姿,受尽煎熬,只希望老板或老板娘看到他这个样子,能有所打动,别再为难他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老板或老板娘也偶尔才出来一下,却对来子这个样子视若无睹,不屑理睬。以为这是在演戏,不为所动,甚至明显有厌烦情绪。

    来子希望能早早再次与老板或老板娘搭上话,见机行事,自自然然。

    大概下午一点过后,来子觉得时机可能成熟。每瞅准老板或老板娘出来,便喃喃自语向老板或老板娘搭话,示以恳求,面色羞愧,低声下气。

    老板或老板娘只假惺惺唐塞应付几声,也就走开了,以为跟来子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没什么好谈的,也不值得同情,暗自得意,又像是爱莫难助,怪来子自作自受,好自为之。

    来子看来老板或老板娘能有这种态度就算是一种有利的转迹,来之不易。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大概下午两点多,老板终于主动缓步向来子走来,看情形对来子十分有利,来子也有意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作最后冲刺,来子主动嘟嚷着向老板搭话,直接就重声恳求之意,倒也不亢不卑,自自然然,为了表示友好打破疆局,竟冷不防打着哈哈向老板表态说,等拿了工钱就请老板去吃饭,还头一次向老板吐露心曲,述说经历,好让老板明白,他虽然有让老板看不顺眼的表现,但也绝对善良忠厚。很可能是老板对他的看法有误解。

    来子这次的表现很对老板的味口,老板也明显表现得友好和善,嘻嘻哈哈,不记前嫌,重新看待来子的为人。

    来子暗自以为这回一定会成功,但最后老板还是没有答应给工钱就又走开了,

    来子真是灰心丧气,无可奈何。暗自开始计算去搭火车的时间,多么希望上天能给他一点指示,好让他知道坚持到什么程度,才抽身出来,只求无愧于心,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稍微隔了一阵子后,来子见到老板出来,还是忍不住对老板作最后一次恳求,甚至是纠缠,但也十分诚挚默契,想必无需再噜嗦什么啦,也开始表现得大大咧咧,直来直去。

    老板稍作犹豫,也就爽快答应给来子工钱,其实这对老板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也确实挣够了面子,一点不愉快的心情都没有了。

    来子暗自以为取得了重大胜利,引以为豪,自命不凡,却不敢表现出得意忘形。好像来子与老板面对的不是一件事,双方都有胜利感,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老板赢了来子,来子赢了自己,不得不服。

    接下来来子终于顺顺利利从老板娘手中拿到了九十元钱,老板娘也守着来子收拾好东西,直至提着包裹正式离开模具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