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对这个老人的印象很深刻。

    早年丧夫，无子无女。

    把智商有问题的男孩从小拉扯长大。

    每次看到她就是佝偻着身子，拖着重重的捡来的垃圾拿去卖。

    偶尔见到陈镇。

    还会操着极其难懂的口音笑着和他打招呼，说什么“夹反乐妹”。

    陈镇总是一愣，因为听不懂。

    事后回味过来才知道她说的是：“吃饭了没？”

    自从陈镇顺手给她解决了几件麻烦事。

    老人对他越发热情了起来，碰到其他人总要絮叨叨地念上几句陈镇的好。

    时间一久，连疯人街的傻子都在问：“陈镇是谁？”

    但是谁也没想到，半截身子即将埋进土里的老人。

    还突遭横祸，以这种惨烈的死法死在了家里。

    陈镇进了屋，那种诅咒复苏的异香越来越浓烈了。

    屋子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脏到发亮的木桌，几个小板凳。

    其他收来的瓶瓶罐罐都散乱地堆在房间各个角落。

    陈镇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房屋的全貌，就被桌子上一封突兀的纸张吸引。

    貌似是一封信。

    陈镇拿起一看，上面都是写得极其潦草的字，也不工整。

    陈镇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分辨出来。

    这是一封遗书。

    大致的意思是说，自己被骗了。

    攒了大半辈子准备留给孙子的积蓄，都被传教的信徒骗走。

    还反欠下一笔巨款，自己没有能力偿还。

    这帮人还威胁她如果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就把她孙子抓走散装拿去卖了。

    出格的举动？

    陈镇皱了皱眉，无非就是担心老人花上一笔不菲的费用，请控制这片辖区的管理者解决问题。

    管理者的手段怎样不说，只要能把被骗的钱要回来即可。

    当然，钱要回来之后，老人还要支付大概四个点的和解费。

    陈镇很熟悉这套运转规则。

    这些地方太穷太混乱，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和繁荣的地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要知道，权利是不会真空的，只会被继承。

    上面的人不管，自然有下面的人管，只不过是规则的不同而已。

    一般来说，这种处在鄙视链最底层的传教骗子，不会把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只能说骗她的这帮人做得太绝，不仅把她的钱骗走，还害怕被打击报复，用老人最在意的孙子做威胁。

    一个花甲的老人遇到这样的情况能怎么办呢？

    为了不牵连孙子，就急忙割破了自己的脖子，就这样死了。

    陈镇看向那具老人的尸体，心底里忽然产生了一个疑惑——诅咒也能从自杀的尸体中复苏？

    他眼神从老人那件脏到发黑的棉布衣服，游移到了那张凝固着痛苦的惨白的脸，若有所思想着什么。

    半分钟后，突然恍然大悟！

    九宗罪！

    这是鬼神布下的规则将人类恶行分类的九种罪行，自戕就是其中之一。

    但看着老人的尸体，陈镇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割破了自己的脖子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吊在床头？

    真的是自杀？

    算了，陈镇摇了摇头。

    调查死因捉住罪犯不是他的职责。

    他来这个地方的目的是为了拿到初生诅咒的遗物，去黑市换一笔钱。

    他最近很缺钱。

    突然的，陈镇捕捉到了一声细小的动静，一闪而过。

    他闻声看去，发现老太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向了他。

    那张凝固着痛苦的脸，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面无表情了。

    陈镇心里咯噔了一下。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那具老太的尸体突然扭动了起来。

    吊在半空中的身体做出一种极度不协调的动作，感觉像被线拉扯着，在空中想要跳出一种优雅的舞姿。

    下一秒，老人的尸体又倏地停止了。

    但动作的惯性还是使得尸体在空中晃荡。

    然后慢慢的，缓慢的，以一种僵硬的姿势转了过去，用背部面对着陈镇。

    然而在转过去的一瞬间，一只趴在老人背上的黑影猛地朝陈镇扑来。

    陈镇侧身闪过，又听见背后呼啸声响起。

    他立即转身，同时肌肉紧绷，后退了好几步，让自己处在一种防御的姿态。

    黑影两次没有得手，立即从地面借着墙面的力，以倒抓的姿势，跳到了矮房顶上。

    房内不大，黑影似乎也能察觉到面前这个人的危险。

    不停地在房顶上游走，拼命地想要和陈镇拉开距离，并时不时地发出威胁的嘶吼声。

    借着屋外透进来的一点光，陈镇终于看到了这个黑影的原貌。

    一只浑身没有血色的无毛动物，体型像一只猴子，爪子却异常锋利，是一只标准的初级诅咒。

    但随着视线上移，看清楚了这个诅咒的脸。

    陈镇的瞳孔却还是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是那个张老太的脸……

    看着那张老太的脸露出狠毒、威胁的神情，心里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他决定速战速决，在男孩回来之前，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的怜悯。

    陈镇的右手忽然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和咒语。

    同时一股奇异的黑色覆盖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只诅咒也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突然弓着身子，以跳蚤那样的姿势爆发出强大的弹跳力，向陈镇弹射过来。

    几乎是同时，陈镇只是向前半步。

    伸出右手，就抓住了弹射过来的诅咒。

    不等它有任何反应，只听”咔嚓“一声，就捏断了它的脖子，像玩物一样丢在了桌子上。

    接着，那只无毛诅咒不断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痛苦声音。

    随即就融化成了一堆腥臭的汁液，流入地面不见了。

    只剩下一根丑陋的半截干瘪舌头，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陈镇收起舌头，取下绳索，把老人的尸体放下，正准备离开。

    一转头，就看到那个脏男孩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着他。

    陈镇一愣，他看到了？

    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正想说话。

    却被男孩抢住了话头：“奶奶说陈镇杀的不是人，是坏人！没有了人性的坏人，就是鬼！“

    陈镇无言以对，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男孩却一把打开他的手，急忙跑到老人的尸体旁，露出了一种恶狠狠的表情，对陈镇喊道：“你打扰到奶奶醒来了！”

    然后，男孩捡起来了那捆被丢弃的粗绳子。

    在陈镇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套在了老人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地使劲，重新让那具冰凉的尸体吊在了床头。

    陈镇沉默着。

    他想起了老学者对他说的一些话。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每个人的身上都寄生着一只诅咒，人存活在一个世界，因人的恶念与欲望产生的诅咒存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叫灰原世界，人存在的世界和诅咒存在的世界互相交织影响。“

    ”当人的罪恶达到了一定峰值，因为人的各种欲望产生了仇杀或命案，现实世界与灰原世界之间的帐幕平衡会被打破，诅咒就会随之出现影响人的世界。“

    “即便这个世界每天平均发生3千多起命案，其中一半都是诅咒作祟，但并不妨碍多数人平稳的生活。真相重要吗？不重要，真相是把快刀，无能为力的人掌握了这把刀，只会被绝望和无力感吞噬。这就是你们这群人存在的价值。”

    “所以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奇怪，有些人被无穷无尽的欲望填满，有些人穷尽一生只为吃上一顿饱饭，诅咒将不平等的社会结构分割成了三等分。幸运的是，人不再因生前的罪恶死后在炼狱受罚，人间就是炼狱，炼狱就是人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繁荣世界车水马龙，灰原世界百鬼夜行，两者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