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合伙人

第6章 取舍(下)

    宋时明沉思了片刻问道:“这些事登上最高位置不是更方便去做吗?掌握更大的权力,才能做更大的事。”

    马喆摇摇头道:“我以前让推荐你读《宋史·王荆公传》,你从中读出了什么感悟?”

    “主公是说站到更高的位置,反而无法真切地看到百姓真正的疾苦,王介莆变法的本身并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改善赵宋的国库的亏空。

    因此在制定国策的时候,最优先的选项是保证朝廷的收入,地方上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肆意地逼迫百姓借贷,从而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收益。

    至于百姓的死活,与肉食者何干?”

    “若是以百姓民生为着眼点是否可行呢?”马喆追问道。

    宋时明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这肯定不行,即使定下税收目标,这些地方官还想尽一切办法贪墨,若是不定目标,有可能国家一文钱税都收不上来。”

    说完这些话后,宋时明愣住了,这不就是马喆所说的情况吗?

    宋时明苦笑道:“原来如此,想要推进一场变革,首先要有足够支持变革的人才,以大明如今的态势,别说有人支持了,不站在所有官吏士绅的对立面成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已经算是他们手下留情了。”

    马喆微微颔首道:“那个位置看起来诱惑无比,实际上真正能君临天下的,纵观青史也没几个人做到,大多数时候都是妥协后的达成的平衡。”

    “既然我们决定不参与燕王与朝廷的争斗,又为何要对燕王冷眼相待,我们今日所为在燕军眼中可谈不上友好。

    若我是燕王,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主公难道不担心燕王会派兵攻打我兴化城吗?”

    马喆冷笑一声道:“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就必须拿出我们的实力,我们要用实力让燕王知道虽然我们不干涉他与侄子争夺大位,但是兴化的独特地位不得撼动。”

    “宋太祖有句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无论是谁坐稳了天下,也不会容许京畿之侧有一个国中之国。

    只要让燕王或朝廷腾出手来,必然会对我们下手,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动防御吧!”

    “我就是要倒逼着他们做出改变,你可知有一种效应叫做鲶鱼效应?”

    宋时明摇头道:“没有听过,讲的是什么?”

    “极西之地有渔民捕捞沙丁鱼,由于长途运输,会导致大量的沙丁鱼死亡,给渔民造成大量的损失。有渔民找到了一个好办法,能够保证沙丁鱼减少死亡。

    那就是在装满沙丁鱼的水槽里放入一条性格凶猛的鲶鱼,鲶鱼在陌生的环境里会不停的在水槽中来回游动,使得沙丁鱼也会不停游动以躲避鲶鱼的攻击。

    沙丁鱼来回游动,保持了活力,即使在海上连续航行几天,也只有少量的沙丁鱼会死亡,这就是‘鲶鱼效应’。”

    宋时明何等聪明,马上就明白了了马喆的意思,沉声问道:“我们就是那条放入水槽中的鲶鱼?”

    “不错!无论是燕王坐了那个位子,还是建文坐那个位置,我们都是他们切实的威胁,他们对我们绝对是如鲠在喉,恨不得让我们去死。

    想要战胜我们就必须找到战胜我们的方法,找到战胜我们的过程就是富国强兵的过程。”

    “主公就不怕我们与朝廷之间的仇恨越结越深吗?”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再说我们不是已经准备了退路吗?”

    “东番岛离大陆这么近,一旦朝廷重视水师,朝廷随时能对东番岛发动攻击,东番岛也并不安全。”

    马喆微微一笑:“我们就是要逼着他们走出去,我们这个民族已经在这片大陆上内卷了几千年,是到了该向外走的时候了。

    想要打破内卷就必须要开拓更多的生存空间,指望肉食者主动推动向外的开拓难于登天。”

    “开疆拓土自古都是帝王的最大功绩,为何帝王没有向海外扩张的动力?”宋时明疑惑地问道。

    “这就涉及到统治者的统治成本,在大陆上,无论多远,只要官道畅通,采用快马接力的方式,就算最南边的广州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也就几天时间。

    一旦地方有变,朝廷很快就能知晓,及时作出反应,而海上航行,动辄以月甚至以年计算,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若是大量开疆拓土,最后有可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谁会有这样的动力。”

    “统治者难道不知道一旦人口增长太快,土地承受达到一个峰值,就会出现各种矛盾,甚至会动摇帝国的根基。”

    “知道又如何?只要天下太平,人口就是财富,人口越多,肉食者得到的好处就越多,原本一个佃户佃租一亩地交三成租子,有了竞争者可能就要四成,甚至是五成。

    这就是内卷的可怕,不用肉食者动手,穷人自己内卷就会将租子抬上去。直到达到一个峰值,穷人再也无法活下去,于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

    互相厮杀之下,人口大减,土地出现大量的剩余,一个幸运儿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再一次开启新的轮回。这时候老百姓只要不懒,官府只要不盘剥的过分,都能活下去。

    这就是历代王朝很难超过三百年的根本原因,因为在没有新的土地耕种技术出现之前,三百年左右是人口发展的极限。”

    尽管这样的话宋时明已经听过不止一次,再次听到宋时明的耳朵里,还是让他不寒而栗。他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叹息一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时明的神情马喆看在眼里,知道他的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冲击,几千年的惯性思维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崩塌。

    “今天就到这吧,明日说不定我们还要会一会燕王的军队,看一看这位号称‘小徐达’的塞王有多少斤两。”马喆适时结束了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