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王雄(新人求推荐和收藏)
何崔氏去世后,何大勇上山打猎的次数稍稍缓了缓,这是为了照顾年幼的何池。
于是便操持起了家里的几亩薄田。
由于不再上山打猎,那自是不必交于里正一定的猎物份额。
......
一日,里正找上门来,正在揉搓小麦皮的何大勇丢下手中蜕了皮的小麦,拍了拍手,迎了上去。
里正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问:“大勇啊,这些个天咋不和我那走动走动了呢,是忙起啥别的营生了吗?”
何大勇常年打猎,身形比较高大粗壮,比里正高了半个头,弓着腰赔笑:“没有啊,里正大人,是这样的,小池这不也没人照顾,我也得兼顾一下他啊,就先不去打猎了。”
里正的一只手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一只手捶捶有些酸的腰,感慨下自己年纪是有些大了:“我来呢,就是想和你商量下这事的,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的,笨手笨脚的,哪能来看孩子的。”
“咳咳。”些许唾沫星子从王雄嘴里咳到一旁的何大勇衣服上。
“这不,我家小哲也缺个玩伴,我那老太婆也身体还算硬朗,照看孩子是把好手。”
“我呢,想把小池接到我家,到了一定年龄,也能陪小哲一起读书,当个书童。”
“你呢,也好安心做做你擅长的事,多给小池补充下营养,可不能再’体弱多病’了”。
听闻此话,何大勇面露难色,搓搓手,脸上再露讨好赔笑之意:“里正大人平日事务繁多,能想着我家小池,是您宽厚仁慈。”
说罢,瞅了眼正在鼓捣泥浆玩耍的何池,接着道:“可您老也瞧见了,小池跟着我也粗野惯了,就爱鼓捣泥浆玩耍,怕进了您家,一个不好,冲撞了哲哥儿就不好了。”
正巧,一阵风刮来,正搞得自己灰扑扑的何池一个“阿嚏”,显露出白净的脸蛋来,两串鼻涕借着就挂了出来。
王雄脸色一正,略带怒意:“大勇啊,不是我说你,这样子你是想让他步他娘的后尘吗?”
听闻此话,何大勇脸上的赔笑再也挂不住了,微微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料听到他俩说话的何池大声哭泣起来:“娘,哇哇哇,我要娘,好久没陪我玩了,哇哇哇.......”
何大勇赶忙跑过去,蹲下,抱着何池,也不嫌弃他脏脏的小脸,黏到自己身上的鼻涕也不当会儿事,反而抱得更紧,任凭何池拍打。
轻轻拍着何池的背,压抑哽咽地说:“你娘啊,去外面做工去了,等着回来了要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被好吃的好玩的稍稍转移注意力的何池哭声小了些,小鼻子皱皱的,沾满泪水的眼睛扑朔着:“真、真的吗?爹,你别骗我啊,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娘、娘她走了好久了,我好想见她。”
听到何池的话,何大勇艰难地说道:“没有骗小池啊,你娘她一定会来看小池的啊。”
王雄也趁机搭话:“对啊,小池,你爹说是真的,你娘她会来看你的,不过你得健健康康的才行啊,不然你娘一伤心,可能就不愿意回来了。”
小何池听到印象里村里最被尊敬的人说的话,顿时就信服了许多,安分了下来,眼圈也不变得更红了:“我、我会保持健康的,阿嚏、阿嚏。”
接连两个喷嚏使得何池感到羞愧起来,头简直要贴到何大勇肩上了。
鼻涕眼泪都和到何大勇肩上了,何大勇却将何池抱得更紧了。
王雄呵呵了几下:“大勇啊,先把孩子带屋里吧,别让他着凉了。”
何大勇把何池抱到屋里,稍稍安顿了几下,知道王雄还在院里等着,就赶忙出来。
小何池拉了拉他,伸出跟小拇指:“爹,和我拉钩吧。”
何大勇看着何池刚被擦过的脸上又要有鼻涕眼泪流出来了,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张了张嘴,多种话语却说不出来,只说出:“好。”
他俩一起说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最后大拇指相印,何池脸上露出笑容了。
何大勇有些忍不住了,赶快回过头,用力揉搓了下脸,去见王雄了。
见何大勇眼红了一圈,王雄也没戳破,依旧笑眯眯的:“大勇啊,考虑的咋样?”
何大勇闷着头点了几下:“赶明儿我就搬山上去。”
......
何池在里正家过得不说衣食无忧,倒也可以称为吃饱穿暖,毕竟里正只是想让何大勇多打些猎物给他,又不是非要把他们家竭泽而渔,细水长流才是王道,里正没啥坏心思的。
由于有了玩伴儿,加上毕竟是寄人篱下了,所以何池也不敢随意感情外露,也不常常哭着找娘了,惹烦了王雄的老婆,那带磨砂的手掌打在屁股上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只是偶尔看着王哲向他娘亲撒娇时的情形有些眼角发酸,心中微微发堵,每每这时,何池总是心里回想着那天父亲和他的承诺。
来到里正家后,何池会经常好久见不到他父亲,只是能从哲哥儿每顿都能吃上肉食,以及里正大人总在这时笑呵呵地催促着何池多吃些馍馍中看出,何大勇很努力地想让儿子过得好好的。
逢年过节时,何大勇若没在山上,也会被王雄叫叫进家里,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饭,大家都其乐融融,只是何大勇在这时总会很拘束。
只有看见何池吃些肉片时会笑得很灿烂,他便会低下头拼命大口吃着死面馍馍,以此来掩饰表情,只是有些拙劣,何池都看得出来,何大勇的眼角闪着光,像是清晨猪笼草上闪亮的露珠。
何池很喜欢这种时候的到来,因为能吃到肉,平时虽然能吃饱,可唯有这种时候是何池除了哲哥儿私下里偷偷塞给他些肉食外,为数不多能吃肉的时候。
何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有时能吃肉有时不能吃肉。
吃肉时还要听里正大人说些什么他听不懂但让他很害怕的话“什么小池在我这儿每天都吃的很饱,吃肉的时候和哲哥儿不相上下”“什么给小池做了一身新衣服,看着还挺合身的,明明这身衣服前段时间还穿在哲哥儿身上”......听着这些话时,何大勇常常开心到太阳穴青筋暴起,一跳一跳的,里正大人也笑得很开心,何池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
曾经何池有些疑惑。
后来习惯了。
只是习惯了。
习惯于里正大人那威严的气势下。
习惯于王黄氏的手掌下。
习惯于哲哥儿白白胖胖、干净整洁的外表下。
习惯于父亲每次见面时的唯唯诺诺下。
习惯于自己内心的底气不足。
......
何池这样的生活持续到他十二岁时,由于多年的生活,何池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再也不敢向最初那样,向哲哥儿来回打闹,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在父亲来时,表演每日吃肉的姿态。
里正当初承诺让他陪哲哥儿读书的事,也让他很懂事地婉拒了,上私塾要交束脩,还要准备笔墨纸砚。
他不能上。
因为这些最终都要加倍承担在他父亲身上。
他父亲明明还在年富力强的年级,却有了花白的头发,刀刻的皱纹深深挂在脸上,里面包含风霜,曾经面对王雄还要刻意弓着的腰,如今早已化为常态,永久的驻扎在他父亲身上。
而今和里正站在一起时,很难分辨谁年龄更大了,只是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亮光能证明他是个经验愈加老练的猎人。
何池选择给里正家打杂,打打猪笼草了、打扫下卫生了、打打水了......
对此,王雄很是喜闻乐见。
哲哥儿慢慢和他疏远了,两人完全谈不到一起,哲哥儿谈着话本小说里的快意恩仇、江湖侠义,何池却说他要去喂猪。
哲哥儿说着今天老夫子又被哪位不听话的气得吹胡子瞪眼,何池却说今天牧牛时,大黄牛吃的有些少了。
长此以往,哲哥儿哪还会理会何池,无话不谈的时代早已结束,一道名为隔阂的大墙堆砌在二人中间。
哲哥儿甚至为了和新的玩伴谈笑,还会开何池这个木呆子的玩笑,拿他来打趣,作为谈资。
其实,哲哥儿说的那些,何池也知道,他常常在私塾附近牧牛,那里也能从窗口瞥见听见里面的教学。
他也向往在充满书香气的屋子里跟着夫子一起摇头晃脑地读书,看起来有种好笑的有趣。
他也才是个十来岁儿的小孩啊。
只是生活让他明白他还不能有肆意舒展的时候,至少现在不可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消磨下去,何池往往好几月见不到父亲,而见到父亲时,每次都变化很大,头发更加斑白,皱纹更加深刻,神色愈加疲倦......
多年寄居人下的生活迫使何池早熟,见惯了来王雄家送礼的佃农,而那些不送礼的人家会过得很是穷困,他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只是,他也不敢反抗,他也怕,他害怕王雄,害怕那夫人的巴掌,他怕......
本以为日子会一天天这样过下去,直到他也成年,他的气力便足,能够反抗王雄,他是这样想的,只是,真能这样吗?
王雄,现在也不过是个小老儿罢了。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湖面震起了涟漪......
那日,何大勇突然找上正在私塾旁边放养着大黄牛,边听着老夫子带着学生们读书的何池。
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恐,连他以往眼中的沉稳也消失不见,佝偻着腰,穿着脏兮兮的棉衣棉袄,现在的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在地里操劳大半辈子,却得不到充分休息的老农一样。
何池见到许久不见的父亲,自是非常惊喜,却又担心被村里人看见,说闲话说到王雄那儿去,就没好果汁吃了。
不过何池还是非常开心,毕竟还是小孩子,天性就依赖亲人的。
不料,刚想和何大勇说几句话:“爹,你这”就被何大勇生拉硬拽走了,手还放在嘴上做出嘘状。
何池半带疑惑地跟着何大勇走了。
大黄牛还在自在地吃草,私塾里的读书声朗朗上口,他俩没惊动任何人。
一路上尽走偏僻小路,躲避着路上的村民,终于,七拐八拐后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家。
何池本以为来到家里就能先安稳地和父亲说几句话了,没想到何大勇还是一言不发,何池只能压低了声音:“爹,到底有啥事啊?这么急,能先和我说说不?”
何大勇这才开了口:“我们要离开这了,快点收拾吧。”
说罢,便去收拾一些路上用得上的东西了。
何池顿时百感交集,既有离开这儿的喜悦,毕竟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不好受,时时刻刻都要仰人鼻息不说,还要接受些冷言冷语。
还有几分不舍,虽然过得没多么好,可多少是能吃饱的,何池也不是没见过村里的佃农面黄肌瘦的样子。
哲哥儿虽然疏远他了,可仍和他是好朋友过,现在应该也是......吧,至少何池还是这样认为的。
......
思绪放下,他爹反正是不会害他的,对于离开这儿,何池自无不可,反正也不会更加悲惨的。
本来就跌入谷底的人,还能惨到哪儿呢。
树挪死,人挪活。
何池也去收拾东西了,虽然不常在家住了,可最近几年,何池给里正牧牛或者打猪笼草的时候也会偷偷回家看的。
对于家里的物件摆设还是熟悉的。
收拾来收拾去,何池终归还是没收拾出什么东西来,他家实在太穷了,没有半点浮财。
何池也能隐隐约约地知道,自从他去了里正家住,他父亲打来的猎物大都给了里正家。
里面的歪歪道道他还不清楚,但也多少知道王雄对他家是有所求的。
还在思索的时候,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小池,我收拾好了,你是不是没啥可收拾的,那就不用收拾了。”
何池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发现他之前惨白的脸恢复了黄红,身上挂着一应打猎用具,什么飞索石、绳索之类的,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
何池点了点头,跟在了何大勇的身后出了屋子,隐约看到他父亲的左手紧紧攥紧,于小臂处开始颤抖,幅度逐渐扩大。
“父亲到底在害怕什么?王雄吗?”一个念头在何池心中悄然升起。
一路上,父子二人也没啥话,何池看着父亲背着包袱,佝偻着身躯,腰弓的和自己差不多高:“爹,包袱让我来背吧,你身上拿着的东西太多太沉了。”
何大勇停顿了下。
微微用手称量了下,感知不算重,就将包袱交给何池:“行,那小池你背着,路上跟紧点。”
见父亲还是不愿多和自己说些什么,何池也就接过包袱默默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多年在王雄家养成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领。
由于正值白天,路上的人不能说门可罗雀吧,至少也是人来人往吧。有的去田间地头做做农活,有的则是单纯闲逛,充当街溜子。
大家伙都是同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熟悉得很,一些消息传播起来也很迅速,比如他们都知道何大勇家和里正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细掰扯的关系,比如村里那位刘寡妇最喜欢去单身闲汉那里串门玩,比如近些天山上好像不太平,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