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之语

第六十八章 世界观坍塌

    李与非已经有近十天没有见到吴婵了。九天零十七个小时。

    他住了三天院。吴婵没有来过。从与宁口中,他得知吴婵曾在急诊室“失魂落魄”地等待。

    “失魂落魄”是与宁的原话。她说这个词最能形容吴婵当时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与非听到竟然觉得有点甜蜜。

    说实话,当时救她是一种本能,不管处在危险中的是谁,可能与非都会不假思索的去救。但当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救的是吴婵,心里就更加安慰了。太好了,他不想让她受一点伤。

    第四天,与非迫不及待地上班去。他特意晚一点到,想象自己出现在吴婵面前,曾经“失魂落魄”的她会不会欣喜若狂地跑过来迎接。

    然而她竟然不在。害得他酝酿了几天的情绪扑了个空。欣喜若狂跑过来迎接的人倒是不少,以赵峰为首。可惜与非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就十分不耐烦地轰走了众人。

    接下来的第五天到第九天,他平均每天打十个电话给吴婵,按照每隔一小时的正态分布,五个打办公室座机,五个打手机。没人接。

    李与非感到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第十天的早上八点钟,他按响了吴婵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吴家的钟点工,看着与非愣了半天:“原来不是送牛奶的,我还说呢,怎么现在送牛奶的小伙子也这么斯文。”

    钟点工把与非带进客厅,吴项冬已经吃完早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

    “你找小婵?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吴项冬疑惑地问。

    “我一个月前送她回家,就记住地址了。”

    “送她回家?你……跟她很熟悉吗?”吴项冬更加疑惑。

    “这要看您对‘熟悉’所下的定义。”与非严谨地回答。

    吴项冬疑惑三连。他头一次感到跟人交流有障碍。

    与非看出吴项冬的疑惑,耐心解释:“‘熟悉’有很多维度,比如按照见面的频率,按照彼此信息掌握的多少,按照交谈的深度,按照……”

    “行了,我知道了。”吴项冬赶紧制止,“你找小婵有什么事?”

    “我……”李与非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没办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这十天里,他只知道他没有见到她,他要见她。每天见到她就好像每天吃早餐一样天经地义。

    与非想了半天,说:“我……好像也没什么事。”

    吴项冬皱了皱眉:“没事就请回吧。”他干脆地下了逐客令,走向卧室准备换衣服出门上班。

    与非站着不动,过了一会儿,说:“我找吴婵不是为了什么事,我……我找到她,就是最大的一件事。”

    吴项冬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李与非。商业圈里混了这么多年,早已练就了一番察言观人的本事。面前这个小伙子直率得近乎傻气,可眼里的关切却是出于百分之百的真诚。

    吴项冬思索了一下。自从天信黑客事件发生以来,吴婵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也不跟任何人交谈。他既奇怪又担心,但却毫无办法。而这个小伙子,会不会傻里傻气误打误撞解开女儿心结呢?

    “她在楼上。但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

    “您这是……愿意让我见她的意思吗?”李与非小心地问。

    吴项冬差点被他气乐,挥挥手示意他上楼。

    李与非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差点跟正在下楼的吴娟和谢雪华撞个满怀。吴娟一眼认出李与非。

    李与非跑到楼上,无意中回头,看见吴娟和谢雪华正相对耳语,好奇地看着他。

    与非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他清了清嗓子,扬声说:“吴婵,是我,李与非。”

    门很快开了。吴婵出现在门口,随便穿了一件家居服,脸色苍白,眼睛里有血丝,神色憔悴,完全不像李与非常见的样子。

    吴婵上上下下看着李与非,焦急地问:“你好了吗?完全好了吗?没有后遗症吗?”

    李与非拼命摇头。

    吴婵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热切褪去,也丧失了唯一的活力,重新变得无精打采。

    吴婵把李与非让进房间里,机械化地递给李与非一瓶水。李与非伸手去接的时候,吴婵一眼看见他手背上有一块新鲜的伤疤,就是上次咖啡机失灵、被开水烫伤留下的。

    吴婵好像被这块伤疤烫到,吓得一抖,水也掉落在地上。她颤声问:“这个……会痊愈吗?”

    “医生说……”李与非本来想照实说会永远留疤,一眼看见吴婵担心的神色,临时改了口,“……会好的,会长得比原来的皮肤还光滑,就跟你们女孩子打什么尿,什么酸一样。”

    “那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吴婵急切地问。

    李与非突然体会到吴婵的心情:罪恶感。不管她最初的动机是什么,因为李与非的受伤,她已经在内心里给自己判了罪。

    李与非把袖子捋起来,呈给吴婵看,尽可能用他最温柔的声音说:“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你不用担心。”

    吴婵颓然坐到床上,用手抱着头。李与非能够看出来,他并没有安慰到她。

    “你到底怎么了?”他问。

    吴婵摇头:“跟你说不清。”

    “不可能说不清,我的理解能力跟你的表达能力一样优秀。要么你试试看?”李与非鼓励她。

    吴婵看了看李与非。她并不信他的话,他的智商只够理解复杂的电路,却不足以理解她比电路更复杂的心情。但此刻,李与非还是她最想倾诉的人。

    愿不愿意理解她,比能不能理解她更重要。

    “你试过……世界观坍塌吗?”吴婵问。

    李与非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的世界观,基本模块搭建得很牢固,就好像乐高积木一样,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拿掉一些旧的,增加新的,但架构还是相当合理的,所以不存在坍塌的问题。”

    “我曾经以为我也是这样,但现在,全都乱了。”吴婵苦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