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与非和导师对酌，额定的一瓶啤酒早已喝完，姜一凡几次恳求夫人加量，夫人充耳不闻。无奈两人只好拿着金樽空对月。

    李与非飞机一落地就直奔导师家，连时差都顾不上倒。只有在导师这里，他会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喋喋不休地控诉自己在美国受到的挫折甚至屈辱。

    直把姜一凡听得义愤填膺：“费尔德这家伙越来越膨胀了！迪迈有今天是靠他吗？靠的是全世界顶尖的人才！”

    “好了好了，别那么上火，当心血压。”师母柔声细气地安慰，“十年前他抄袭到你头上，也没见你这么生气。”

    “此一时彼一时。2006年那时候，国内半导体研究正是低迷的时候，还出了件大丑闻，全世界都在质疑中国芯片的真实性，我那时候站出来，简直是徒增笑柄。现在不一样了，我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姜一凡拍着胸脯说。他转头教训李与非：“听到没有，现在国力强盛了，技术也没那么落后了，以后再也不许没出息。他敢溅你一身水，你就溅回去！他敢抵制你，你也抵制他！”

    “姜老师，您饺子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搞芯片你抵制全世界，还怎么搞？”李与非反驳。

    “呦呵，你还敢顶嘴？顶嘴也就罢了，你还断章取义！你语文是物理老师教的？”姜一凡愤愤不平，“我几时说过抵制全世界来着？我们抵制的是费尔德这种奸商，我们从来不拒绝合作！”

    李与非连连点头：“我的错我的错，你可不就是我物理老师。不过光放大器专利，全世界也就三家公司拥有，都被费尔德笼络了。在这件事上，我们还真没办法抵制他。”

    姜一凡沉吟着：“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办法……”

    李与非知道，导师在生活上爱开玩笑，但在专业上一向谨慎，十分的把握只说七分，他这么说一定是已经有所考虑了。李与非眼睛亮了：“您的意思是？”

    姜一凡指着对面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说：“去第三格架子上找两本期刊，一本去年第六期《半导体通讯》，一本今年第一期《集成电路研究》。”

    李与非很快找到，拿到导师面前。

    姜一凡说：“我记得《半导体通讯》在第80页，《集成电路研究》在第5页，各刊登了一篇关于光放大器的论文，都提到已经申请专利，作者一位是扬子科技大学教授，一位是浦东理工学院教授。”

    李与非依次翻开，导师竟然讲得一点都不错，他不禁佩服地说：“姜老师，您真够厉害了，这么大年纪了，记忆力还像搜索引擎一样。”

    “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嫌，好好的夸奖听得别人想揍你。什么叫‘这么大年纪了’？我才五十几，年轻着呢！”姜一凡笑骂：“我要不是有点本事，怎么镇得住你们这些皮猴子。一届届总要出几个你和赵峰这样的人精，恨不得骑到老师脖子上。”

    李与非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

    姜一凡指着论文说：“这两篇论文，都是在大量实地试验的基础上写成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下一步就是怎么商业化。我想这两位教授的团队应该已经做了相当一部分工作，我们可以找到他们合作，说不定就能把这技术自己搞出来，以后就再也不怕美国人卡脖子了。”

    李与非看了看落款处的作者介绍，有点犯难：“这两位都是副校长级的领导，德高望重，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和我们合作。”

    姜一凡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我来想办法。扬子科大这边，我有个同学曾任过校党高官；浦东理工这边，有位副校长是我一个学生的老婆的三伯父，看看能不能推荐一下。”

    李与非吃惊地看着导师：“您这关系网可真够驳杂的。”

    姜一凡把眼睛一瞪：“我早跟你怎么说来着？活，你们去干，脸，我来刷。我不搞关系怎么给你们刷脸？你倒提醒我了，明天我再跑跑教育部门，看看能不能以这个项目申请一笔经费，把你几个博士师弟叫来，能给你打打下手，他们写论文也有名目。现在读博士科研压力大啊，我看那几个孩子头都秃了。不给他们解决几篇核心，毕业工作都不好找，一个个拖家带口的怎么办……”

    李与非看着不停抱怨的导师，心里涌起一阵温暖。他知道导师是传统的知识分子，本性心高气傲，淡泊无争，而他自己早已经名利双收，完全可以不管不问。但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学生，就会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全心全意为他们争取。

    导师说到做到，亲自跑到两所学校，分别和作者及其团队接洽。两支科研团队都非常支持，不仅愿意出让技术，还派人过来参与设计。

    起初的工作并不顺利，实验室数据用到实地就会变形，设计思路常常不能实现。李与非带领的星丛、两个学校的研究人员以及姜一凡带队的东科大博士们，几组人比热恋中的情侣还亲密，几乎是朝夕相处，头碰头讨论，逐个环节比对。

    吴婵此时也帮不上大忙，只能加入姜师母和姚美丽的送宵夜大军。

    姚美丽有一次感慨：“我家儿子是疯子就罢了，奇就奇在他还能找来一水儿疯子，陪着他一块疯。”想想还有德高望重的导师在，姚美丽赶紧对姜师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姜老师不算。”

    姜师母苦笑：“怎么不算？他才是个老疯子！别的男人在外面都是金屋藏娇，他倒好，实验室里藏了一窝书呆子！”

    三位女性一起笑起来。吴婵见姜师母虽然嘴里抱怨，看向姜一凡的目光，依然像初恋的小女生一样含情脉脉，让旁观者都感到甜蜜。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幸福的夫妻，白头到老，始终如一，上天不会嫉妒吗？

    吴婵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羡慕这对老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