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吴婵搬出去之后，吴项冬也是难得见到女儿。没想到偶尔撞到，竟然会这么狼狈，又吃惊又心疼，赶紧叫司机停车，把吴婵叫上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吴婵偷偷把车子卖了。

    “你有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跟爸爸讲？”吴项冬心疼得有点怒了，呵斥她。

    吴婵倒是满不在乎，笑嘻嘻地说：“爸爸您不是经常跟我们讲您创业的故事，比我困难多了，我现在算什么？”

    吴项冬拉着女儿的手，手上的皮肤明显粗糙了很多。他心里一酸，拍拍吴婵的手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创业辛苦，他自然知道。这孩子不知道已经吃了多少苦，却没跟自己提过一句。

    吴项冬把吴婵送到星丛门口。吴婵下车道别，没想到吴项冬也走下来：“我想去你们公司看看。”

    吴婵很意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父亲参观星丛，她不确定父亲会产生什么印象。但此刻也不好拒绝，只能带着他走进办公室。

    吴项冬一进去就被办公室的拥挤程度吓了一跳。房间里大多是年轻人，男生居多，每人守着一台电脑，墙角还堆放着几张折叠床。有一两人显然是在办公室里熬了一夜，头发乱糟糟。

    让吴项冬第二个意外的是公司上下级关系非常淡漠。吴婵带着自己走进办公室，大多数人连看都没看到，自顾自在工位上忙碌。个别人看见了，喊一声“吴姐早”，就结束了，对身后跟着的客人更是不闻不问。这要是在天信，别说是吴项冬自己，吴婵走到哪里所有人都要鞠躬迎接的，更不要说有些惯会做面子功夫的人，一定会大老远跑过来，帮她提手里的包。

    吴婵觉察到父亲的惊异，小声向他解释：“科技公司都这样的，大家都很忙，一个人耽误了会拖慢整个项目的节奏。另外，年轻人多，都像朋友一样，也没那么多拘束。”

    吴婵把父亲带到李与非办公桌前。李与非正在电脑上干活。吴婵叫了他一声，李与非抬起一只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吴婵早已习惯，知道他正做到关键时刻，就不声不响等着。吴项冬有点不快。年轻人敢给他摆架子，一点礼数都没有。

    直等了三分钟，李与非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这才站起来，兴奋地说：“我刚抓到了一个漏洞！”他这才看到吴项冬。之前在吴婵家见到过两次，认出来之后，李与非彻底愣住了。

    吴婵介绍：“这是我爸爸，他想来公司看看。”

    李与非有如五雷轰顶。他从来没有受过培训如何接待女孩子的长辈。吴婵看他又是三分钟没反应，轻轻咳嗽了一声。李与非这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欢迎欢迎，您……您贵姓？”已经语无伦次了。

    吴项冬跟他握手：“免贵，我跟小婵一样，姓吴。”

    李与非懊恼地捶了自己一下。

    吴婵赶紧把话题引到李与非擅长的领域：“爸爸，您想了解哪方面的产品吗？”

    吴项冬问：“你们有能用于智能家居的芯片吗？”

    李与非想也没想就说：“您这话问得不专业，智能门锁跟智能窗帘用的芯片肯定不一样，您得说清楚您到底要什么。”

    吴婵徒劳地向李与非使了个眼色，果然他没看见。

    吴项冬忍着怒气问：“现在不是到处在宣传智能家居一体化吗？我就是要一体化的芯片。”

    李与非说：“一体化这种说法就是忽悠不懂的人。没错，智能家居的核心就是联结，就是一体化。但一体化牵涉到建筑商、家电商、互联网硬件提供商等等，要各方面一起联合才有意义。大家各自发力，技术体系和标准要求都不一样，根本没法一体。打比方说，智能马桶跟智能电饭煲需要一体化吗？”

    吴项冬听得没脾气：“照你这么说，我们这种做传统家电的，也不需要什么产业升级了，躺在原地不动就好了！”

    “当然不是。产业一定要升级，但不能跟风。第一，智能家居是一种生活方式，一套标准不可能适用于每一个家庭。独栋别墅和一室一厅的智能化要求肯定是不一样的；第二，智能化的核心是便利，而不是增加不必要的功能，更不是制造麻烦。比如在抽油烟机上装一块屏幕炒菜的时候看电视，那是毫无必要的。第三……”

    吴项冬摆了摆手，阻止李与非说下去。

    李与非这个手势还是看得懂的，赶紧停下来。不说话的时候才想起来，刚才吴婵好像一直在发出各种声音，李与非赶紧问：“你刚才是不是一直在咳嗽？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小心问的声音又太大了，吴婵脸涨得通红，不知道如何回答。吴项冬也只好装作没听见。李与非暗暗叫苦。

    吴项冬说：“你刚才讲得这些，能不能整理一下，详细写一个报告？”

    “没问题啊。”

    “那么你下周一到天信来讲一次。周一开董事会议，如果你能说动那些董事，也许可以拿到天信的投资。”

    这句话说完，不只李与非，连吴婵都大出意料之外。吴婵愣了片刻，说：“爸爸，您不用这样。我不想让那些董事们有机会说闲话。”

    “大家说不说闲话，全看他了！”吴项冬看着李与非，“要是拉不到票，我帮他也没用！天信的投资向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在天信就那么一手遮天吗？”

    吴婵这才放心。虽然她并不确定天信那么多董事会不会买李与非的账，但父亲居然主动愿意帮助星丛，让她喜出望外。吴婵像个小女孩一样，搂住父亲：“谢谢爸爸！”

    父女俩拥抱的时候，吴项冬是面对李与非的。李与非是最不会察言观色的人，然而他注意到吴项冬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像吴婵那么欣喜。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表情，好像一只陪着幼崽的豹子，看似闲逸，却随时就能为了孩子发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