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香街

【03】月有阴晴圆缺

    富盈花园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是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高端楼盘,一平米就要几万元,社区内假山凉亭、绿草如茵,肖健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10号楼的楼下站着很多人,肖健的眼睛飞快地寻找着视频中的女人,但是并没有看到。

    有位男士看见肖健拿着花圈,于是向他走过来。

    肖健心里盘算反正对方也不认识自己,于是简明扼要:“我找赵医生的爱人。”

    男人做出指引的手势:“你跟我来。”

    肖健把花圈交给一位臂带黑纱的中年妇女,把斜挎在身的运动包取下来拿在手里,包里是十万元钱和移动硬盘,跟着男人上楼进屋后,第一眼就看到摆在桌子上的遗像,照片中的赵医生穿着西装,系领带,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胡子刮得很干净,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深邃的目光望着肖健。

    肖健低下头,不敢再看照片,心里有些害怕,以至于带他上楼的人已经喊了“一鞠躬”,肖健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等他明白过来,开始鞠躬,却一直没有追上节奏。

    有位女士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很瘦弱,一脸憔悴,虽然戴着眼镜,也能看出眼睛已经哭肿了。女人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您是?”

    肖健赶紧把编好的话往外说:“我爷爷曾经是赵医生的病人,是赵医生救了他,知道这个事情,老人让我一定过来,表示我们的心意。”

    “谢谢,谢谢。”女人的眼泪流下来,“那是他应该做的。”

    肖健看到挂在墙上的赵医生和眼前这位女人的婚纱照,于是把拿着运动包的右手放到身后去,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试探着问:“您是赵医生的爱人?”

    女人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肖健一边骑车一边琢磨:视频中的女人并不是赵医生的妻子,那就是情人关系?刚刚留着泪的女人知道他丈夫有外遇吗?这位知名医院的主任医生是谁害死的?为什么害他?那么隐私重要的移动硬盘怎么会丢在公交车上?和硬盘在一起的十万元钱又是怎么回事?视频中的漂亮女人现在在哪里?还有可能在现实生活中遇见她吗?

    肖健满脑子的问号,在街边小店吃了碗面,回到家里。

    隔壁又传来了男人的哭声,不用问那一定是王瑞春的哭声。肖健明明知道这个将近五十岁男人的悲苦遭遇不是劝劝就能解决的,但还是过去安慰他。

    王瑞春见有人进来了,就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他的话,糖香街的人已经听了无数遍,但肖健想,还是再陪陪他吧,有个人听他说,总比他一个人默默地哭要好。

    王瑞春说:“我们家多么富裕提不上,但是也不愁温饱,属于中等吧,要是不出这件事,一家三口多好啊。我媳妇一周七天,顿顿饭做得没有重样的。我儿子上高三了,我去开家长会,班主任跟我说,您放心,孩子懂事刻苦,学业基础也好,考上大学没有问题,只是希望能考进重点大学。我儿子他们这个年龄,每个人都有笔记本电脑,我说给他买一个,他考虑为家里省钱不肯要,说等考上大学自己打零工挣了钱再买,你说多懂事的孩子啊。”

    肖健想打个岔,拉着王瑞春去自己屋里看电视,可王瑞春的屁股死活不肯离开床铺。

    王瑞春接着说:“那天我们从孩子姥姥家回来,我骑一辆自行车,儿子骑辆自行车带着他妈妈,晚上十一点多了,就快要到家了,就再拐个弯就到家了。偏偏那辆混蛋车开过来了,开得飞快,大半夜的,马路上那么空旷,怎么就撞上我们了?当时我就飞出去了。我看到那个司机了,他下车看了看我们,犹豫了一下,又上了车,开车跑掉了,你说还有人性吗?我是想爬起来的,可是动不了啊。我怎么就没顾上看他的车牌号呢!”

    肖健赶紧拉住王瑞春的胳膊,不让王瑞春用手打自己的头。好一会儿后,王瑞春才渐渐平静下来。肖健也长舒一口气,王瑞春总算没象上次那样用头撞墙,几个人都拉不住的。

    王瑞春抹了抹脸上的泪:“我在医院躺着就觉得不对劲,我说去看看媳妇和儿子,医生不允许,说是怕影响到她们恢复。我问伤得重不重,告诉我没多大问题。没有大问题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亲戚朋友来看我,只要我一提到媳妇儿子,都躲躲闪闪敷衍我。后来我才知道,我儿子都没到医院就没了,我媳妇抢救了两天也走了。”

    肖健扭头看看桌子上摆着的王瑞春一家的合影照。照片上三个人笑得很灿烂,王瑞春的儿子长得很像父亲。肖健再看看现在泪流满面的王瑞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才好。

    王瑞春继续:“总是跟我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是跟我说七八年前的肇事逃逸案经过不懈地努力最终也破获了。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就想现在看到那个王八蛋,我不要一分钱赔偿,我就要撕烂了他!”

    肖健站得有些累了,找个凳子坐下来。

    王瑞春把一张纸揉成一个团,再展开铺平,再揉成一个团,嘴上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都责怪我不该把房子卖了,不该把卖房子的钱都用来在报纸上打广告。可是我就相信能找到目击证人,没找到我也不后悔花这些钱。我把工作辞了,我后半辈子就为这一件事活着。我自己写条子,把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写上,到外面往电线杆、大树,墙上贴。哪里车流量大我就去哪里,我瞪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一辆车,那个王八蛋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这时候王瑞春的手机响了,他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飞快地拿起手机,急忙按下接听键,不等对方说话,就急切地问:“是公安局吧?是不是抓到人了?”

    王瑞春应付了两句朋友关心的电话,一脸的失望,眼里又有了泪水:“我该早一点给儿子买台笔记本电脑,都是大小伙子了,他可喜欢呢,别的同学都有,我该早给儿子买啊,快要一米八的个子呢,比我高,大小伙子啊。”

    肖健是真有些担心这样下去王瑞春会不会精神上出问题。

    王瑞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媳妇跟了我这么多年,是一点没享了福啊!她说了几次要出去旅游玩一玩,我就是没挤出时间,我总想等孩子考上大学吧。就再拐个弯啊,马上就到家了。”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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