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香街

【33】千钧一发

    光头男清一清嗓子:“对面的几栋楼,连同这个红旗剧院,马上就要拆掉了。楼里的绝大多数住户现在已经搬进了新家,虽说位置偏远一些,但居住面积都比之前增加了不少,还或多或少拿到一些补偿金。可是还有二三十个人,断水断电仍旧不肯搬家,那只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们准备了几辆大客车,晚上请他们出去看看夜景,等他们回来,房子也拆完了。哥几个只要把活儿做漂亮了,旅行包里的钱就是你们的。”

    大家一边高声附和一边跟着光头男走出剧院,看到空地上已经支起烧烤用的炉子,有人正往羊肉串上撒孜盐,地上摆着几箱啤酒几瓶白酒,旁边还有一个大塑料箱子,里边装满已经串好的蜜翅、腰子、鸡胗、鱼豆腐,四周摆了一些小桌、板凳。

    大家坐下来,开始喝酒,开始撸串,开始划拳,开始吹牛,开始忆往昔。

    到了晚上十点,有人发蜡烛,每个人都拿起一个空的啤酒瓶,把点燃的蜡烛插进瓶口,排队去车里取钢管、木棍。

    光头男把手一挥,五十多号人热气腾腾、肩摇膀晃地向对面的楼走去。

    离楼越来越近,大志看到前面的人挥舞起手中的棍棒,感觉步伐越来越快,后来干脆小跑起来,几辆汽车缓缓开着跟在队伍最后面压住阵脚。

    大志腆着大肚子也跟着跑了起来,把啤酒瓶高高举起,看到周围烛光点点,听到沉闷的脚步声,感觉热血往上涌,心里很澎湃,比做群众演员时扮演土匪更加过瘾,也学着旁边人,嘴里哼着小曲喊着脏话。

    楼里出来一个人,不知道是碰巧还是听到动静,他像乐队指挥家一样优雅地扬起双手,做出让队伍止步不要再前行的手势,以为这些人能听他的。

    几个啤酒瓶向他飞了过来,男人摔倒在地。

    大志经过男人身边时,看到地上有血迹,有个歪脖小伙子扬起胳膊要再给地上的男人一棍子,被大志拦住,大志推着“歪脖子”往前跑去。

    刚刚冲进楼里,鸭哥就摔倒在地上,大志伸手拉他起来,鸭哥把嘴凑到大志耳边:“我婆娘在家等我把药买回去,咱们装装样子,混一点钱算了。”

    大志还想往上冲,鸭哥拉他胳膊的手加了一分力:“伤到别人,自己受伤,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年轻时在外面打架赌博,是婆娘一个人把家撑起来,把孩子带大,现在她病在床上,我总要尽尽心。我如果知道今天是这样一个场面,也不会叫你来,你也安分一些,再讨个老婆成个家。”

    大志点点头,和鸭哥躲在角落里。等外面的咒骂、打斗声渐渐平息后,两个人才走出来。

    一个莫西干发型的矮胖男人走近光头男:“楼里的人都清出来了,就有一个闹得厉害,说楼在人在楼倒人亡。”

    “好,你去安排,五六个人一辆车,一家人要分开,一个男的搭配一老一妇或一幼。这边楼一倒,我就通知大家,别管车开到哪里,开车门把人扔下去就完事,咱们在大富豪洗浴门口集合。”光头男从车里拎出来一个小铁桶,“我去看看不要命的长什么样儿。”

    不要命的是一位高个、枯瘦的中年男人。

    光头男把小铁桶抱在怀里,摆头扭臀踏着夸张的舞步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想好了?与楼房共存亡?”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病历本:“晚期,怎么上路都无所谓。”

    “自焚怎么样?”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

    光头男把小铁桶的桶盖打开,一桶汽油倒在中年男人身上,再把打火机递给他:“你要是不点,没关系,叫我一声爹。”

    中年男人接过打火机。

    “对怕死的人就用死来吓唬,对不怕死的人就要让他生不如死。”光头男回头刚好看到大志,“车里备好了灭火器,你去拿过来,等烧起来之后再灭火。送到医院后一边治绝症一边治烧伤,不会让他轻易咽气。”

    大志撒丫子就往汽车那边跑,找到灭火器拿起来再往回跑。

    中年男人一边向前走一边对光头男说:“我这个绝症不传染,咱离得这么远岂不是辜负了缘分。”

    光头男愣了一下。

    中年男人说:“你要是退后一步,没关系,叫我一声爹。”

    光头男咧开嘴笑,向前跨出一步。中年男人也笑一笑,左手搭在光头男肩上,右手把打火机举过头顶。

    鸭哥紧张得咽一口唾沫,心里却在佩服大志真是不简单,到了这样千钧一发之际还能学着光头男的样子找个乐子跳一跳舞。

    其实是天黑加上距离远看不清楚,大志不是在跳舞,是胳膊和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位老人跌跌撞撞地冲上来抢下打火机:“冷静!可不要做傻事!”

    中年男人伸出手:“古大爷,把打火机给我,您赶快离开这。”

    老头抡起胳膊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打火机扔到很远处。

    中年男人让老头快走,老头却要和他一起走,拉扯间,“歪脖小伙”和几个彪形大汉冲上来把中年男人和老头推搡到车上。

    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走了,楼里楼外只安静了一会儿,卡车上的农民工就下车进场了,紧跟其后的是挖掘机、推土机。

    光头男拿出几捆钱:“没跟车走,还在现场的兄弟分一分。我先走,你们再盯一会儿,楼倒以后打个车到大富豪洗浴去泡澡。”

    大家点头哈腰目送汽车远去。

    鸭哥把分到的钱放进口袋里,发了一圈烟:“哥几个,我就不去泡澡了,先走一步。”

    大志陪着鸭哥去打车,拐过一个弯后,鸭哥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看看周围没有人,一砖头下去砸开一辆自行车的车锁:“能省就省点吧。”

    大志的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捏一捏刚分到的钱,把一张票子握在手心里,犹豫了一下,又再加上一张,拿出来两百元:“鸭哥,给嫂子买药用吧。”

    鸭哥摆摆手,骑上自行车走了。

    大志也懒得再回去看拆楼,进了一家足疗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再找出租车可就难了。

    大志溜溜达达走了一段路,正琢磨着也弄辆自行车骑回去,忽然看到一位老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唉声叹气,看上去还有点眼熟,仔细想一想,想起来就是刚刚从中年男人手上夺下打火机的那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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