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根之花
西街。
坊市。
“爷爷。”
“嗯。”老人回应。
“我貌似看见了昨日那两位大哥哥了。”
小女孩有些激动,拽了拽老人的衣角。但又似乎不大确定。
老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药草,微微起身,对着女孩说道:
“琴儿,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
“为什么呢?”小女孩有些不解。
“有时候,相遇过的两个人,即使很努力,也可能成为彼此的过客。但有时候,即使只是短暂的相遇,他们也有可能成为一生的挚友。”
“那我们和大哥哥会成为朋友吗?”女孩稚嫩的声音中有一丝期待。
老人点了点头,看向长安街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包括我们,其实都是这个世界客观存在而又独立的,同时每个人又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多数时候这些轨迹会是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而有些时候,这些轨迹会是相交线,彼此相遇。一段时间后又渐行渐远。”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就像我们与昨日那两位大哥哥,对吗?”
小女孩清澈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好奇。
“对,就像我们和昨日那两位大哥哥的相遇。”
老人轻拍了拍女孩的小手,眼中闪过一丝深邃,望向远方的天空,缓缓又道:
“其实人生就像一条长河,我们都只是河中的小船,在航行途中,我们有可能会遇到其他的船只,也有可能不会;我们有可能会乘风破浪到达彼岸,也有可能随波而逝。
但爷爷却想告诉你,其实这些对于我们而言不一定都重要。
“爷爷,那什么才是重要的呢。”女孩不解的问。
“对于爷爷来说,随心、随性,随情是最重要的,但对于这个是否为我人生的最终答案,我还在一直在验证。”
“当然,任何事与物的重要性,都是因人而异的。等你再长大一些你或许就会明白一些了。”
“好吧,那琴儿要快快长大。”
老人闻言,抚了抚胡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随即转身,重新坐回药草堆旁。
小女孩也是继续摆弄她的布偶。
“老人家,小妹妹!”秦川面带微笑,轻声招呼。
女孩见是秦川来了,也是扮了一个鬼脸。
“小友,你来啦!”
老人抬头,见是秦川,也是微微笑道,然后指了指身前的药草,道:“这些都是我今日新采的,小友你看看当中是否有你所需。”
秦川有些意外,也不再多想,蹲下身子,上前开始查看。
“这些药草,比之昨日自己带回去的,品相要好太多,药香味也更浓,而且多数药草自己从未见过。”
秦川轻轻捡起了其中一味药,置于鼻尖,随后又是放下,起身看向老人。
微微道:“老人家,小子我对药草不曾了解,不知老人家能否为我解惑一二。”
看着秦川略显娴熟的动作,李姓老者也有些吃不准秦川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了。
但还是缓缓开口:“药草之道,博大精深,老头子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谈不上解惑。但小友既然问了,那老头子我便尽量为你解答。”
秦川点头,表示感激。
他轻轻拿起一株状似短剑的草药,问道:“这株草药,我从未见过,尚不知其名,更不知其用。”
老人接过,将剑状药草放于手心,微微端详,随即道:
“此草名为〝剑影草〞,其形似入鞘之剑,常人一般只知其形,不知其名。它虽有固本培元之功效,但在深山之中也不算罕见。不过,它同时也是一味辅药。
秦川听闻老人又说〝剑影草〞也是一味辅药,眉头也是微皱。
老人见状又是继续:
“若以〝当归〞三钱,〝茯苓〞二叶,〝黑玉膏〞一两,再辅以些许〝剑影草〞,注鲜泉水,先以小火熬〝茯苓〞、〝当归〞,待有药香扑鼻,添〝黑玉膏〞,汁浓再添〝剑影草〞,继而换炭火,以大火收汁,汁稠闭火,待以隔夜,细搓成丸,则视药成。”
“熬制工序如此复杂繁琐,那这药丸之功效必然不凡。”秦川开口说道。
老人微微摇头。
“这药丸所用的草药种类虽然繁多,每一道工序也都需精心操作,不容马虎,但它却只对于内外阴阳之气的失调或一些因气血不和而导致的疾病才有用,且只有轻微缓解之功效。”
秦川听后,心中虽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不解。
“制药工序如此繁琐,却只有轻微缓解功效。”
幼时的秦川虽接触过药理,但也仅是皮毛,多数时候都是强行记忆,哪还会细究这其中的点滴关联。
眼前这位老者对药理的理解已然达到了一个让秦川望而却步的高度。
虽察觉到了秦川的吃惊,但老人并未停止言语。
......
此时渐渐已有几人围观。
......
“秦小友,你看,这是无根花。”老人手心此时又多了一物。又是介绍。
“不是有根吗?而且看形状这应该是草吧。”
秦川脸上满是困惑,抬眼望向老人,但并未出声。
“老人家,你手上之物,明明是草,而且有根,你却叫其“无根花”,你这是何意?”
围观中一大汉颇为不忿的强调自己所见事实。
“是啊,老人家,你手中那物明明形状似草,且是有根之物。”
又有一位年轻人附和着大汉,眉头紧锁,似乎对老者的称呼也是不解。
秦川侧眼一撇。
那位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袭素衫,手握折扇,俨然一副书生打扮式的模样。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
另一男子,约七尺高,身形粗犷,看面相,可能已过三十,左脸有一刀疤,穿的倒是粗布麻衣。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两人皆是不约而同的看向秦川。
......
老人却并未因此而动容,而是平静的看向秦川。
秦小友,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凡事凡物都不能只看表面,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虚。老人家您既然称其为“无根花”,想必自有您的道理。”
周遭几人听到秦川这番话后也都是陷入了沉思。
老人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说道:“秦小友是个妙人,寥寥数语便是囊括了这世间万物的本质。”
老人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无根花”,淡淡道:“世人所见,皆为表象。你们现所见之草,不过为其外表。这‘无根花’,它虽然形状似草,且有根须,但不论在药理上,还是其生长环境,却还是要称它为‘无根花’。”
众人面面相觑。表示不解。
老人微微一笑,又继续解释道:
“此物多长于山川湖泊,根系虽柔软,无固定形态,但它随水而生,随水而盛。那里有水,那里就会有它。这是其一。
就像我们人一样,大多数时候都是居无定所的,为了生活背井离乡。属于无根之人。但我们会主动汲取养分,便会适时深扎。进而生根发芽、再到盛开,而“无根花”也一样。这是其二。
“在熬制药剂时,常需将其根部去除,一般只用其花和叶,因此,虽有其形,却无其根,这是其三。
因有这几层含义在,故而初代医者喜欢称其为‘无根花’,久而久之,这个名字也就流传了下来。”
然而它的功效呢,却不似那“剑影草”,它只能是主药。
老人的话,仿佛大道之音让人深觉醍醐灌顶。
周围的人们也都被这老者的言语所吸引,纷纷靠近,聚精会神地聆听,似乎想在这简单的话语中,找到了人生的某种启示。
呼!
那书生样式的男子长嘘一口气。
“老人家,这是为何?”他低着头出声询问。语态谦和。
他此刻对老人一言一语已从之前的质疑,转成了浓浓的兴趣,甚至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
因为他曾有幸听一人说过这些话,那时的他还年少,有些懵懂无知,虽与那人隔了很远,但他却也听到了些许。
往后的很多年,当初听到的那番话却是一直给了自己修行路上莫大的帮助。
那位是“夫子院”的一位长者。仙风道骨般。夫子院远在中都,离这洛川却是太远太远......
老人看向年轻男子,然后缓缓开口,并未在意其目光:
“因为‘无根花’的药性独特,它向水而生,向水而盛,而水又是生命之源泉,故“无根花”也有生命之花一说。”
“李老头。那是不是说明这无根花很是昂贵,且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此时刚刚卖完半只猪的刘屠夫挤出了人群中,便是迫不及待的大声问道。
但见众人看他眼神不太友善,却不知原因。
老人看了刘屠夫一眼,淡淡道:“刘大,你虽杀猪,却也该知道,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的道理,至于是否昂贵,也是因人而异。至于起死回生,也只是听人说。”
刘屠夫听后,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尴尬的笑了笑,道:“李老,我这不是听说有些灵草都有起死回生之效吗,我就好奇问问。”
而昨日卖小女孩雪琴布偶的徐大娘也是开了口。
“李老头子,你说的好像煞有其事似的,那怎么昨日你你买孙女那个布娃娃的时候,你还和我讲价做什么。”言语间有些不屑,但更多的是不信。
围观的周围众人也是看向老人,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老人有些黑脸,但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予以解释。
疤脸大汉及秦川刚想开口,但那位年轻男子却已率先一步。
“各位乡亲!你们好,我是徐家徐哲,今日才回到这洛川,这位老人家年事已高,有些事物可能记不太清,你们不必当真,诸位可否给我一个薄面,姑且散去。”
徐哲?徐家?
是徐家那位大少爷吗?
其余众人也是一惊,有些不敢相信会在这坊市遇见那等人物。
“你是徐家那位大少爷吗?”随即有人壮胆问了一句。
“若是洛川还有另外一个徐家的话,那我有可能不是你们想的哪位。”
那徐哲也是微笑以示,言语间让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洛川哪会有第二个徐家,徐大公子倒是折煞我等这些平民百姓了。”人群中一人说道。
“是啊,徐公子说笑了。”
“只是传闻徐家大公子早些年就已离开洛川,游学他方......”
见还有质疑声,那徐哲也不见怪,便顺手从腰间取下一物,示以众人。
那是一枚玉麒麟,栩栩如生,仿佛真的一般。
徐哲微微笑道:“这是徐家的玉麒麟,只有徐家真正嫡亲才有资格佩戴,想必你们当中可能有人见过,或者听说过,不知现在各位是否还有质疑。”
玉麒麟,那是徐家的象征,代表着徐家嫡亲的身份。
他的话语落下,场中一片寂静。
在场的众人,虽大多为商贩,但也有人与徐家有过往来,更是有幸见过那“玉麒麟”。
随即便是有人说道:“我可以作证,这位公子定是徐家大少爷没错。”
众人见是他说话了,都未再有丝毫怀疑。
秦川也是暗自咂舌,今日在这坊市,却是遇见了这洛川城的顶层人物。
徐哲见再无他议,便抬高了声音,再次说道:“今日之后,在场所有人明日皆可前往徐府,领取白银二十两。届时报我姓名即可。”
然后顺手指了指徐大娘几人,说:“这位大娘,以及这几位大哥,你们几位可多领取白银二十两。”
说完,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开。
“谢徐公子大恩!”众人大谢一声,皆是满怀大笑的离开。
“小兄弟,你也可以前往徐府,领取白银四十两。”徐哲对着秦川微微一笑,说道。
“当然这位大哥要是愿意的话,可去徐府参观。”徐哲对那疤脸男子微笑。
疤脸大喊闻言,似是没有听到,他的眼睛却是一直紧盯着老人手中的“无根花。”
“这位徐家大公子真是财大气粗。刚刚这在场的少说也有三四十人。那得接近千两白银。”秦川暗自想道。
“那小子谢过徐公子了。”秦川微笑着回应道。视线也是未曾离开过那“无根花。”
刚刚还是闹闹哄哄的摊位,此刻只剩下徐哲、秦川以及李姓爷孙二人。
当然还有一位,那位疤脸男子。